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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页

 

  “真是要命。”

  “不,”育台说,“下雪是美景,我不介意。”

  育源没好气,“那么,落冰雹还算是美景呢。”

  育台忽然吟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隔一会育源说:“你若真想退休呢,我替你找房子落脚,也不必到处晃了。”

  育台说:“真受不了,以前只听说有大香港主义,大新加坡主义,现在又添一个大温哥华主义,凭什么以为每个人都喜欢留在温市呢。”

  “她美。

  育台傲然,“许多美女都不能叫我心动。”

  “我还要替纪元去买双新鞋。”

  就此打住了。

  育台取过外套往街上跑。

  下雪天,他特别觉得凄清,连忙把大衣襟扯紧一点,心中暗暗好笑再不恢复办公,他快成为一个潦倒汉。

  有乞丐走近,“先生,赏一杯咖啡。”

  他给他五块钱。

  “谢谢,先生,好心有好报。”

  育台牵牵嘴角。

  他躲进一间书店里去。

  推门的时候叮一声。

  一进去就看见一叠谢雅正的摄影集。

  他过去取过一本,轻轻抚摸封面。

  封面上的纪元还很小,李育台忽然承认一个事实:谢雅正已经去世,她再也不会回来。

  走遍全世界不管用,他不会找得到她。

  育台内心反而平和,他放下书。

  这时他听见一声咳嗽,抬起头,看到一名戴金珠耳环的年轻男子。

  他笑道:“我们要打烊了。”

  “这么早?”

  “六点了。”

  果然是,育台打算离去。

  “打算找什么书?”那男子与他搭讪。

  “不过看看。”

  他离开书店。

  李育台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男人。

  可是那男子随即锁上书店门跟出来,“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呃,不,谢谢。”

  那年轻人笑了,“我不会伤害你,请放心。”

  育台也知,“那么,到对面快餐店去喝一杯。”

  那年轻人告诉他名字叫约翰,是个诗人,在书店兼职。

  育台困惑地说:“在商业都会做艺术家是痛苦的吧?”

  “嗳,必须成名,否则一生潦倒,不比做律师或会计师,不过也可以生活下去。”

  “诗篇有否获得刊登?”

  “登在诗人月刊上,可是没有稿费。”

  育台抬起头,“有无人知道,莎士比亚的‘我可否将汝比作一个夏日’的稿酬若干?”

  约翰很幽默,“他不靠那个,他的正职是写剧本,因情节丰富,娱乐性强,观众很喜欢他,收入不成问题。”

  “对对对。”

  约翰看着他,“刚才你在书店,明明似在寻找什么。”

  育台欷嘘不语。

  “你看上去是那么伤心寂寞。”

  好像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你一定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事物。”

  育台苍茫地笑着颔首。

  “应该庆幸你曾经一度拥有过。”

  育台一怔,“可以那样想吗?”

  “当然,曾经深爱过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育台有点感激这个年轻的诗人,在这次旅途中,他碰见许多人,每个人都对他很好,每个人都忠告他几句,每句话都有用。

  他没有白出门。

  他说:“我却为没有得到更多而伤神。”

  “你不应贪婪,需知好的事物永不耐久。”

  “为什么?”

  “天理如此。”

  育台说:“所以你是一个诗人。”

  “是呀,触觉比较敏感。”

  回到酒店,老郑的电话追至:“你走运了,明日可以签约。”

  “别忘了你的佣金。”

  “咄,何劳你提醒,受之无愧。”

  就是这点爽快,育台笑了。

  “育台,我很佩服你的手法,你要是决定不走了,我与你拍档如何?”

  “我不会久留。”

  “你与陈旭明是天生一对,就差不能结婚。”

  育台嗤一声笑出来。

  “凤芝很欣赏你,她说男人最动人时刻是像你那样,伤心中不忘振作,一个凄然无奈的笑,茫然的眼神,激发了她的母性,想把你搂在怀中安慰你。”

  可是育台大惑不解:“谁是凤芝?”

  “我的女友。”

  呵那个活泼的女生。

  “她公然在你面前赞美旁的异性?”

  “咄,我又没爱上她,管她欣赏谁。”

  真的,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明天我代表公司签署临时合约,我会叫陈旭明飞过来正式签约。”

  “那敢情好,我们又可以大吃大喝。”

  这帮酒肉之徒。

  “老范呢?”

  “追到香港去了,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会自讨没趣。”

  “活该碰一鼻子灰。”

  阿郑好似从来没同情过范某人。

  而李育台不知不觉,已经恢复了工作。

  他与陈旭明联络汇报。

  伍和平说:“我会与陈先生一起过来签约。”

  李育台以为她乘机来看他,“你何必定这一趟?”

  “我有事。”

  育台一怔。

  “我约了司徒启扬。”

  育台面孔飕一声涨红,这次可窘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作多情,即时碰钉。

  “我很欣赏司徒医生,故与他订下约会,我对这次会面有很大寄望。”

  育台定一定神,“你们到多市时我不在。”

  “呵没关系,我们认得路。”

  可曾几何时,李育台已变得没有关系了。

  不然他还以为有谁会等他一辈子呢。

  “和平,无论你心中想要什么,我衷心祝你成功。”

  伍和平感激地说:“谢谢你。”

  李育台放下电话。

  那天晚上,他讪笑自己,他曾为和平那钟情的目光享受过一阵子。

  她是他的小小红颜知己,一直关怀他侍候他,他看着她长大,一份工作做了四年。

  现在,是否意味着她羽翼已成,要脱翅而去?

  看清形有点预兆,那司徒启扬真是个厉害脚色,把李育台身边所有出色女性都一网打尽。

  育台有点不服气。

  因为实在累,他在酒店房间睡着了。

  没有做梦,可是一直听见邻室有个婴儿在哭泣。

  他人的幼儿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动物,肆无忌惮地扰人清梦。

  惺松间李育台不知时日已过,还以为是小小纪元在哭泣,毛毛头,两公斤多一点点,一天吃七八顿,哭声嘹亮,雅正还坚决亲自喂养……

  那样的苦日子也会挨过去。

  有一阵子每天出门上班,都看见雅正坐在浴室陪女儿学用厕所,一坐好些时候,育台记得他一边暗笑一边出门,庆幸他不必为这些琐事担心。

  雅正临终情绪并不算太坏,她说:“我看上去很可怕吧?”育台说:“并不。”她忽然说:“你请和平替我照这本时装目录去订购一件丝绒裙子,我一直想要一件晚上白天都可以穿的丝绒。”

  那几乎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件裙子速递寄到,前后不过三天光景,可是雅正已经不在了,谁也没想过要把它退回去。

  育台说:“让我看看是什么样子。”

  是最传统的紫玫瑰色,自然绉,很大方。

  和平把它轻轻挂在橱内,“留待纪元穿着。”

  “那要等到几时?”

  “很快,”和平答,“七八年后就差不多了。”

  那时育台忽然想起雅正拍过一辑照片,是将一件成年人穿的跳舞裙子,罩在小小纪元身上,一年一次,比试大小,每年纪元生日,就拍一张照片,直至裙子合身为止。

  他嘱和平把照片与裙子找出来,他将继续雅正遗志。

  和平自告奋勇,“让我来拍照。”

  就是那个时候,找到雅正未寄出的信的吧。

  作家用笔,谢雅正用摄影机,记录了她生活点滴。

  雅正热爱生命,她酷爱这个星球,天地万物都令她欣喜。

  育台看向窗户,天还没有亮,可是育台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他轻轻问:“雅正,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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