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并不多话,把一些关键性文件交她手中。
年小姐是一个非常精灵人物,只看了部份,立刻打电话回编辑部。
她接着坐下来问了几个问题,之珊详细回答。
不久,年小姐的助手也到了。
她们交换一个眼色,略谈数句,已经决定编辑方针。
「先刊登这一部份,给予他否认的机会,然後在下一期,拿出证据,击破他谎言口。 」
之珊不出声,她把有关彩色照片交到编辑手中。
「我们先走一步,有事再联络。」
那天晚上,周元忠说:“这次又要牵涉到梅以和名字。」
「她已经安息,她不会知道。」
「之珊,你认为你做得对?」
之珊露出无奈的神情来,「我并无选择。」
「你憎恨此人?」
「我已不记得他是谁,对自己的冷酷亦深觉可怖,此刻我公事公办,必需把他逐离杨子。」
「当心。」
「我聘请你保护我。」
「你想做我老板?不不不,我是你朋友,我有这义务。」
之珊才不会说「我欠你太多”这种愚昧的话,多么老套……
我欠你,你欠我,怎样偿还,如何不值……
她只微微笑着接受他的好意。
他那样做当然有他的乐趣。
既然如此,他已得到报酬。
过一天,他们在报摊上看到甄座聪大头照做封面的青周刊。
那标题真惊人,血红大字「杀尽天下负心汉」 。
之珊买了一本,喃喃说:「再也不会有人记得王晶晶一案了吧。』
她有一种善恶到头终有报的感觉。
回到车上,之珊打电话问之珩:「怎么样?」
「他没有上班,门口都是记者。」
反应同杨汝得事件一样。
「有没有把他住址告诉记者?」
之珩笑,「你说呢。」
之珊也笑:
「较早时我听见阿忠在门外自言自语:『人那么多可怎么办,我要到环回路三号去通知甄先生』。」
「记者可收到消息?」
“一半人立即赶到环回路去了。」
「他会不会退出杨子?」
「没有这样快,十天八天之後吧,可能有表示。”
「公司这几日如何?」
「照常营业,杨子行内,不姓杨的,始终是外人。」
之珩说忙,挂断电话。
有更震撼的新闻来了,王晶晶失踪事立刻撇到一旁,那女子的彩色骤然褪色,在市民心中淡出。
杨汝得有电话找之珊。
「之珊,怎么一会事?」
「我也不知道,陈年芝麻事,不知如何被记者翻了出来做新闻:当年的案件,被绘成连环图,深入浅出,教市民好好上了一节法庭课。」
「呵。」
「梅以和已不在人世,这不过是一件绯闻,说不定有人还会说那女子咎由自取,不明後果自负,不知愿赌服输。」
「我已退出杨子,不干我事。」
「你退得及时。」
「天翻地覆,杨子可会关门?」
「啐!」
杨汝得已大彻大悟,哈哈大笑,挂上电话。
之珊觉得父亲有人情味,够豁达,她替他高兴。
比他更看得开的是谈雅然女士。
她找之珊:「你替我买日本某牌子乳霜……」
之珊百忙中劝说:「那只牌子北美不准进口,自有原因,据说含一种有毒化学品,面孔漂得雪白,却中了剧毒,如何是好?」
「叫你买就买,航空速递到。」
「是是是。」
谈雅然绝口不提杨子近事。
之珊试探:「母亲可有看报?」
「我仍识字。」
「可是很热闹?」
「不管我事,不过,之珊,你逼虎跳墙,小心为上。」
「我明白。」
「我担心你同之珩。」
「我们知道该怎样做。」
「是吗,孙伯母的女儿要嫁黑人,生黑孙,她也说知道怎么做,李阿姨的儿子坚决要到非洲某国难民营当三年义工医生,他也说知道该怎么做。」
「不要紧,他们有朝一日也会为人父母,就遭到报应。」
「快奇包裹来。」
之珊百忙中去替母亲买乳霜。
才三瓶日晚霜两盒粉,五位数字。
之珊看着账单,「你有没有搞错?」
售货员陪笑,「杨小姐,这只牌子是比较贵。」
之珊叹气,「简直不道德呢。」
有人在身後叫她:「之珊。」
之珊警惕,一转头,看见刘可茜。
之珊沉默。
「真巧,之珊,这百货公司二楼有咖啡座,去坐一会可好?」
之珊点点头。
咖啡座上三三两两坐着逛街累了的憔悴名媛,之珊觉得格格不入。
“这里的妒忌蛋糕不错。」
“这种蛋糕,好吃得叫其他甜品妒忌——谁想出来的名字?」
刘可茜不回答。
之珊问她:「为甚么回来?」
她黯澹地笑,「不舍得。」
「多出丑。」
「叫杨汝得多看一眼,在所不计。」她死心塌地。
「他已是个糟小老头,王晶晶事件把他彻底摧毁,你见到也不会认得他,今日他养鱼种花过日子,不问世事,不看新闻。」
刘可茜张大嘴,又合拢。
「有人召你回来,是谁?」
「你知道是谁。」
之珊叹口气。
「之珊,当初你爱这个人,我们都担心。」
之珊觉得可笑,刘小姐自己一笔糊涂账,又来管别人的闲事。
之珊问:「甄某答允你甚么?」
「他说可为我出口气。」
“当日你情我愿,为甚么越想越不甘心?」
刘可茜低下头。
「本来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你会找到更好的人更佳工作,现在你一次又一次提醒大众,你是怨毒弃妇,人家怎么看你呢?」
刘可茜不出声。
从前,之珊在学校有烦恼,给男同学欺侮,与她过不去,逼得她哭,总由刘可茜劝慰她,没想到今日事情完全调过来。
她低声说:“这两天,已经找不到甄氏,他好像失踪似。」
「来,我带你见家父。」
「之珊——」
「见过他你会明白。」
之珊驾车把刘可茜载到近郊,车子在平房附近停下。
刚好杨汝得穿短裤背心捧着一只皮蛋缸出来,与邻家老太太交换种花心得。
刘可茜大惑不解,「我们不打算进去,难道是等他出来?」
之珊只觉凄怆。
她根本已经不认得他了,还念念不忘复仇、仍然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回顾这一段失去的感情。
之珊轻轻说:「那穿短裤的人就是他。」
刘可茜变色,「之珊,你说甚么?」
「看仔细点,那是杨汝得。」
杨汝得教老太太如何处理大理花过冬,声音很响亮,可以听见他这样说:「把大量灰土埋在根部,可以保暖……」
刘可茜发觉那中年汉的确是不久之前风流倜傥,运筹帷幄的杨汝得。
她如遭雷击般呆住。
说完话,杨汝得回转屋内。
最最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忽然咳嗽一声,又趁无人看见,在门前吐了一口痰。
刘可茜耳边嗡嗡响。
门终於嘭一声关上。
半晌,刘可茜颤声问:「怎么可能?」
「他自得其乐,优哉悠哉,有何不可?」
「可是——」
「不用每星期到银行区最名贵理发店,不再穿意大利西装皮鞋,不必往著名菜馆午膳,不再打理杨子行……他已恢复自我。」
刘可茜发呆。
「他不再是你认识的杨汝得,你已获得释放。」
之珊把车驶走。
回到银行区,她把刘可茜放下。
下班时分车挤,之珊缓缓又兜回行人斑马线,发觉刘可茜仍在原来的地方呆若木鸡般站着。
之珊叹口气,加油把车子驶走。
她约了姐姐。
之珩留她吃饭,之珊光喝茶。
「天气熟,胃口差。」
「到底年轻,身体任你糟蹋,不像我,生过两名,灵肉分家,不吃饭,半夜胃痛得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