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来添本来佯装阅报,听到女儿这番话,放下报纸鼓起掌来,“阿玉,听到没有,你的胸襟见解还不如承欢呢。”
谁知麦太太反而发作起来,“我的真面目活该是灶跟婆模样?我未曾做过小姐?我踏进麦家才衰至今日!”
承欢与承早面面相觑。
麦来添丢下报纸站起来一声不响开门出去。
承欢连忙追出去。
麦来添看着女儿,“你跟来做甚?”
承赔笑,“我陪爸爸买啤酒。”
她自幼有陪父亲往楼下溜达的习惯,他一高兴,便在小杂货店买支红豆冰棒赏她。
今日也不例外,父女俩坐在休憩公园长凳上吃起冰条来。
承欢说:“真美味,世上最好的东西其实不是不贵就是免费。”
麦来添忽然说:“别怪你母亲,她感怀身世。”
承欢一怔,“我怎么会怪她。”
“她一直认为嫁得不好,故此平日少与亲友来往,如今被逼出席大场面,因情怯而生怨。”
承欢微笑,她希望将来辛家亮也会这样了解体谅妻子。
麦来添搔搔头皮,“光是我的名字,已经无法同亲家翁比,听听:辛志珊,多响亮动听。”
承欢苦笑,“爸,你受母亲影响太深了。”
可是她父亲喃喃自语:“来添、来旺,像不像一条狗?”
承欢低下头,真没想到结婚会引起父母如此多感触,顿觉压力。
“比起我们,辛氏可算是富户。”
承欢道:“不,张老板才是有钱人。”
“张某人是巨富。”
承欢道:“可是一点架子也无,每年过年,总叫我去玩。”
“是,张老板特别喜欢女孩子。”
“往往给一封大红包。”
麦来添问:“辛家夫妇二人还算和蔼吗?”
“极之可亲。”
“幸亏如此。”
“爸,回家去吧。”
“你先走,我还想多坐一会儿乘乘凉风。”
承欢拍拍父亲肩膀。
到了家,见母亲在洗碗,连忙叫:“承早,你双手有什么问题,为何不帮妈妈?”
承早放下书本出来帮手。
承欢扶母亲坐下,劝说:“我明日替你买几套衣服皮鞋手袋,你先穿儿遭,往菜市来回来回跑得累了,新衣成了旧衣,就比较自然。”
麦太太不由得笑起来。
她摸着女儿鬓脚,“承欢,你一直会得逗我笑。”
承欢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替她置起行头来,才知道母亲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有,承早也还是第一次添西装。
承欢准备顺带替父亲选购衣服。
毛咏欣说:“我陪你去。”
“不不不,”承欢坚拒,“你的品味太过独突高贵,他们穿上不像自己,反而不美。”
毛毛端详好友,“承欢,我最欣赏你这一点,对出身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承欢笑,“咄,本市百多万人住在政府廉租屋里,又十来万学生靠奖学金读书,有什么稀奇。”
“辛某人就是爱上你这点豁达吧。”
“我像我爸。”
“伯母是好似比较多心。”
“唠叨得不像话,”承欢叹口气,“看情形女性老了必然牢骚连篇,乖张多疑,将来你我亦肯定如此。”
“可是她是个爱子女的妈妈。”
“是,”承欢说,“为子女牺牲很大,可以做九十分,她不会八十分罢休。”
“那就够了。”
结果承欢仍然邀请好友陪她购物。
一则毛毛同大多数店家熟,可打九折,另外,承欢欣赏朋友目光。
一路买下去,帐单加在一起,数目可观,承欢有点肉痛。
毛毛看出来,同她说:“都不过是中价货里略见得人的东西,真带你去名店,可得卖身了。”
“赚钱那么艰难,花钱那么容易。”
“谁说不是,”毛毛颔首,“亮晶晶大学生,摆在办公室里任由使唤,月薪才万多元。”
“世上最便宜的是大学生。”
“可是如果你不是大学生,”毛毛咕咕笑,“却连摆卖的资格也无。”
衣物带回家,最高兴的是承早,哗哗连声,一件件试穿,一边自称自赞。
“姐,你看我多英俊,这个姿势如何,可杀死几人?”
麦来添也笑道:“花那么多钱又是为何来,至多穿一次而已,况且我一路在长胖。”
麦太太手中拿着女儿买的珍珠项链,沉默不言。
承欢蹲下来,“妈,为何懊恼?你若不想我结婚,我就把婚期押后。”
麦来添看不过眼,“阿玉,女儿迁就你一分,你就怪诞多一分,你那小性子使够没有?莫叫承欢难做好不好。”
麦太太开口:“承欢,你真能干,爸妈没给你什么,你却事事替自己办得周全,一切靠双手张罗,不像我,我无经济能力,结婚时连件新衣也无,匆匆忙忙拍张照片算数。”
原来是触景伤情,感怀身世。
承欢朝父亲打个眼色,麦来添拖着儿子到楼下去打乒乓球。
承欢心想,幸亏我在办事处已学得一张油嘴,在家可派到用场了。
她把新衣逐件折好挂起,一边轻轻说:“上一代女性找工作是艰难点。”
麦太太说:“你看邓莲如,方安生,年纪还比我略大呢,还是照样扬名立万。”
承欢咳嗽一声,“各人际遇不一样啦。”
“你要好好替妈妈争气。”
承欢骇笑,她一向觉得至大的安慰是父母从不予她成才的大压力,现在最可怕的事终于来临。
“如何争气?”她试探着问。
“嫁过去之后三年抱两,好好主持一个家庭。”
承欢怪叫起来,“妈,我不是嫁过去,我是结婚,没有高攀,亦非下嫁,我将继续努力工作,仍然交家用给你,十年之内不考虑添增人口,家务由二人分担,清楚没有?”
麦太太惊疑不定,“谁来煮饭?”
“辛家亮留学英国时学会煮一手好中国菜,他的粤式烧猪肉没话讲。”
麦太太跌坐在椅子里,“你未来公婆知道你们意向没有?”
“他们是新派人,自然明白。”
“承欢,早点生孩子好,”麦太太此刻才展开笑容来,“放在我这里,我帮你带,承早搬出去寄宿,家里有地方放小床。”
“那多辛苦。”
麦太太说:“我喜欢孩子。”
午夜哭泣,挣扎起来喂食,虽然倦得如在云雾中,看到他们小小面孔,也是值得,麦太太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来。
能够照顾外孙真是天大乐事。
“妈,这些事将来再谈。”
麦太太拉下脸来,“你是怕人说你把孩子寄养在廉租屋里吧?”
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稍后,承欢同父亲说,“我怀疑母亲的更年期到了。”
麦来添答非所问:“承欢,你出嫁前去见见祖母。”
承欢不悦,“我是结婚,不是出嫁,我以后还会回来,保证来去自如,出嫁这种封建名词实有商榷余地。”
麦来添瞪着女儿,“你同你妈一样的病?”
承欢约辛家亮同往近郊探访祖母。
她同未婚夫交待来龙去脉。
“祖母并非亲生,是祖父的姨太太,据说,对父亲不大好,祖父去世后,积蓄也落在她手里,可是,父亲仍然很尊重她。”
辛家亮赞道:“好仔不论爷田地。”
承欢接上去:“好女不论嫁妆衣。”
辛家亮笑,“不过有得给我们的话就速速收下。”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
祖母已经近八十岁,住在私家疗养院里,环境十分清静舒适。
看得出略为寂寞,但这年头,男女老幼,除出新婚夫妇,谁不是。
她在会客室见孙女孙女婿。
老太太穿戴比媳妇整齐多了,脸上还扑着粉,搽了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