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先报名,然后,获外国大学取录的话,可以退位。”
  哗,这么多选择,都为她设想周到。
  可见人真的要自己争气。
  一做出成绩来,全世界和颜悦色。
  真奇怪是不是,一样是这个人,这副性格,这个环境,三个月前,同样一帮人要扫她出门,现在,同一票人要靠她光耀门楣。
  解语不觉享受,只有感慨。
  表面上不露出来,恭敬地说是。
  这当事人都一字不提前事,又有谁会记得?一定可以皆大欢喜。
  当下,班主任走进课室,手中拿着一叠成绩表。
  同学们纷纷就座。
  离开学校三个月,再回来,感觉怪得不得了。台台凳凳那么小那么硬,奇怪,以前怎么坐?
  同学们讪讪地向她打招呼。
  老师发表了最佳成绩,众人诧异地发出惊叹。
  领了成绩单,解语到注册处报名升读中六。
  教务主任轻轻说:“校长只做到这个学期底。”
  解语抬起双眼。
  “她被调走了,明年新校长姓唐。”
  呵,有这样的事。
  解语本来只来看成绩,没想到意外获得平反。
  “欢迎你明年回来。”
  解语朝她一鞠躬。
  她取了成绩表离开学校。
  到了家,立刻拨电话给张老师,那边是深夜,她在录音机上报告喜讯。
  不语的制片拨电话过来,“二小姐,语姐问,你成绩如何,可要到报馆去查一查?”
  “已经取了成绩,七个优。”
  那见多识广的制片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什么,你考试时吃过什么,这种成绩是真人可以做到的吗?”
  无人比他更会说话,不愧是制片家。
  “我立刻去向语姐报告。”
  解语被他逗得笑出来。
  隔一刻,方玉堂秘书也来打听。
  幸亏考得好,否则,众人如此嘘暖问寒,怎么吃得消。
  “替我谢谢方先生,是张老师帮我开的窍。”
  解语很累,倒在床上睡着。
  真幸运。
  外婆回来,推她,她迷迷糊糊回答。
  “扬眉吐气!可以挺起胸膛来做人了。”
  下午,不语带了一只蛋糕回来。
  笑道:“找你客串一个角色如何?”
  第三章
  解语吓得双手乱摇,“哎呀呀,那么多人看着,多难为情。”
  不语凝视她,叹口气,“我至怕没人看,你却怕有人看,一个屋檐下两个人,性格大大不同。”
  解语一味赔笑。
  “也罢,一个人在水里已经足够。”
  “升学的事——”
  “你问道于盲,不过,能到外国升学,其实有利将来。”
  可是解语不舍得外婆。
  “那么,再等一年吧。”
  不语握着妹妹的手。
  “一下子中学都毕业了,三岁学唱字母歌的情况,历历在目。”
  解语忽然问:“那时你多大?”
  不语醒觉,笑道:“要套我年龄?那时我七岁。”
  笑得十分畅快,露出眼尾细皱纹来。
  当然不只相差七年。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会比她们更相爱。
  一部戏的后期工作往往比拍摄更为吃苦,可是不语从不把工作带回家做。
  家是温暖安乐窝,一个完全休息的地方。
  外婆摊开报纸研究,“排在暑期第二档上演,那算不算好?”
  “大概还算不坏吧。”
  “报上说,假使第一档收得好,可能延期。”
  “千万不要在姐姐面前表示焦虑。”
  “我省得,都说戏拍得不错,很好笑,讨人欢喜。”
  “外婆,你别紧张。”
  “怎么松弛?不语在我处调走两百多万。”
  解语抬起头来。
  “我存的是加元,买之际六元二,最高见过六元八,此刻跌到五元七,兑回来已打了三大板,这几年利息甚低,三四厘都做过,笑死人,希望这番不语帮我赚回来。”
  解语不禁担起心来。
  戏上映之际,她跑到戏院去查看。
  见票房外有人排队,心头才放下一块大石。
  不语洋洋得意,“在这种不景气情况下,我们尚可不用赔本,多开心。
  险过剃头。
  “下一部戏的剧本已在准备。”
  什么?
  解语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得些好意需回头。”
  这下子不语的脸忽然挂下来,“你懂什么,只会扫兴泼冷水,你未做过一日事,赚过一块钱,茶来伸手,饭来开口,中学甫毕业,你来教训我?”
  解语立刻噤声,羞愧得低下头。
  “你们这一老一小,何必多事,凡事有我,你们在家,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不就完了。”
  外婆连忙打圆场。
  不语临走,放下一张支票。
  外婆看过银码,表情非常满意。
  可是解语讪讪地过了一日。
  真的,她何来智慧胆色,胆敢教训不语,她惟一丰功伟绩,不过是替她挨过两巴掌。
  而这件事,也已为人淡忘。
  新的剧本出来之际,解语已回到学校去。
  不语变了许多,她现在说话权威、专制,喜欢众人奉承,听到好话,即时笑颜逐开,如不,拂袖而去。
  相由心生,妆也改得较为浓艳,衣裳颜色亮丽起来,有一件豹皮花纹的紧身衣,穿上效果特别,令人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身边一班人跟进跟出,连手袋与无线电话都有人拎着,一日,特地叫秘书去半日,为的是找一种不大买得到的巧克力糖。
  那人自然不会白白来回地走,那些人都支薪水。
  吃便饭,电叫司机坐在朋友门口等上四五个小时,那加班费可是一笔开支。
  外婆苦笑,“多年不正常生活的坏影响现在开始现形。”
  因为觉得吃过苦,所以决定享受,控制得不大好,故此有点过分。
  可是解语说:“应该的。”
  内心凄怆,都是吃她饭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她不是。
  剧本厚厚一叠,“懈语,你看了,给点意见,当自己是一个普通观众。”
  一看封面,解语吓一跳,上面写着“刺秦”二字。
  她质疑地抬起头来。
  不语解释:“荆轲刺秦王。”
  解语张大嘴,眼珠子差点没突出来。
  “看完把印象告诉我,敝公司决定尝试不同戏路。”
  不语愉快地离去。
  解语低下头。
  这种所谓历史故事一定歪曲事实,不然不显心思,不够独突,荆轲一定会武功,打扮不中不日,且有数名红颜知己争风喝醋,而最后揭盅,他原来是名同性恋者,所以才为燕太子丹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要多暧昧都可以,只要能媚洋,最好可以到国际影展参展拿奖。
  解语愿意一手捶胸,一手握拳,垂着头痛心疾首地说:“姐姐,让我们移民吧,别拍这些劳什于戏了。”可是她不敢。
  忠言逆耳。她不忍得罪养活她的人。
  本子写得很散,有一两场戏比较吸引,男女主角都有沐浴镜头,红纱帐、青竹床,想必有瞄头,可是古装戏成本恐怕要大十倍。
  解语放下本子,十分沮丧。
  她不懂,故不能一味拦阻。
  她又没有更好的消遣可以提供给不语。
  有些家长一味盲目反对子女全部作为,却无更佳建议,两代关系搞得非常差,解语不想与姐姐成为陌路。
  况且,她不一定是她的姐姐。
  如果不是,不语走过的路更辛酸更痛苦。
  解语约会方玉堂。
  方氏亲自迎出来,接她进会客室。
  “解语,什么风吹你来?”
  解语轻轻坐下,开门见山低声说:“如果不语是我生母,那么,我生父是谁?”
  方玉堂先是一愣,继而叹口气,“我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
  真虚伪。
  解语笑了。
  “幸亏你一直不曾与她对质。”
  解语说:“告诉我更多。”
  “我同不语分手,过程也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