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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姐姐,你变了。”

  “不不不,”不语笑说,“我怎么会变,是你以前没把我看清楚。”

  她根本不在乎解语怎么看她。

  解语已无话可说。

  “连我都羡慕你,那位杏先生是如此慷慨--”

  “不要再说了。”

  解语忽然明白方玉堂叫她搬出去住的原因。

  不语耸耸肩,“飞上枝头了,故此可对家人随意吆喝。”

  解语汗颜,“对不起,”她央求,“我情绪不大稳定。”

  “我决定去跟方老板那日,下大雨,可是我还不是替你办妥小学入学手续才到他家去,我的情绪没你的矜贵。”

  “对不起。”

  “一家人,不用客气,也只有你帮我,因为从前只有我帮你,记住这一点,大家往后容易过日子。”

  解语答:“是。”

  “你有的,我也有,我比你早卖,如此而已。”

  解语低头不吭声。

  “别以为你卖得好价就可以作威作福。”

  这个时候,解语才闻到不语身上的酒味。

  “你真幸福,杏某人只剩一个头。”

  外婆此际忽然说:“够了,你妹妹已经够累。”

  不语笑,“是,大家都苦,可是神明庇佑,一家子又活了下来,”她怔怔落下眼泪,“是我不好,不该赌这一记,如不,解语还好好在学校里。”

  解语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们俩同时哭了。

  那出戏总共上演了三个星期,每间戏院约有三成观众,收入却过千万,戏院分到帐,自不追究,花不语光荣下台。

  她架上太阳眼镜,带着七件行李,到北美洲旅行去了。

  所住的房子转名到老人名下。

  外婆签名时激动得颠巍巍。

  从此摆脱威胁,不用担心流离失所。

  一切都是值得的。

  花不语当日想必也是这么想。

  娄思敏请解语到她办公室说几句话。

  “解语,自下月起,我已是本律师行的合伙人。”

  解语笑,“恭喜你如愿以偿,你等了许久,这是你应得的。”

  娄思敏凝视解语,“谢谢你。”

  “咦,怎么谢我。”

  “是你同杏子斡提过这件事吧?”

  解语只是说:“我对法律,一无所知,事事都得请教你。”

  娄思敏微笑,“盼望多年,忽然属实,心情复杂。”

  解语笑答:“会习惯的。”

  娄思敏轻轻说:“你现在是一个很有财有势的女子了。”

  解语眨眨眼,“我不过是狐假虎威耳。”

  她伴外婆回家。

  不语外游,屋里只剩她们二人,十分宁静。

  解语去办退学手续。

  老师十分惋惜,“读得这样好……”

  解语只是赔笑。

  “我看过你的记录,真是一波三折,是家庭影响你不能上学吗?”

  “不,是我自愿退学。”

  “校方可以帮忙吗?”

  “一切属我自愿。”

  “受过基本教育的人比较懂得处理生活。”

  解语欠欠身,“修读社会大学,也是一样的。”

  年轻的老师恻然,“那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更年轻的解语感喂:“各人命运不一样。”

  老师无计挽留,只得替她办理手续。

  自学校出来,解语发觉身后仍然跟着男生。

  搭讪地问:“花不语是你姐姐?”

  解语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穿着白衣白裤校服的小男生。

  他虽然幼稚无聊,发育得东歪西倒,五官笨拙,动作愚鲁,可是他是一个健康的人,四肢可自然移动,颈项毋需支撑随意转移。

  解语叹口气。

  那男生见解语仔细打量他,以为有一线希望,傻笑起来。

  可是他还来不及开口,解语已经走过对面马路去了。

  有一部黑色房车在对面马路等她。

  司机立刻下来替她开车门,“花小姐,回家去?”

  她点点头。

  车子经过戏院门口,看到拆下来的广告牌,正是花不语那套戏,一幅幅,这一边是花不语的眼睛,那边是花不语的嘴唇,七零八落,堆在一角,预备抬上垃圾车。

  不语曾笑说:“真不明白何以那许多名媛,都希望照片登在报纸上,我亲眼见过一个阿婶用海报垫饭盒,把骨头吐到我彩照的面孔上,相信我,感觉很差。”

  解语听了这话一直畏惧,怕抛头露面,给闲人评头品足,然后,放狗的时候拿着的报纸上有她的照片。

  “花小姐,到了。”

  解语回家。

  外婆正在做捐给教会的百衲被,这是一温馨图画,小时自学校回来,最喜看到这一幕。

  然后,不语的电话来了。

  解语问:“好吗,习惯当地生活吗?”

  “温埠华人圈子小小,都是熟人,不愁寂寞。”

  “那多好。”

  “而且个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以崭新姿态出现,既往不咎,用最佳状态来与老华打成一片。”

  解语骇笑,“可以吗?”

  “过气二十年者都被称为大明星,非常受到尊重。”

  “你呢,有否把你当电影皇后?”

  “那自然,去到哪里都不用付帐。”

  “且不说这些,实际一点,有无人追求?”

  “有。”

  “是个怎么样的人?”

  “人一个,有手有脚。”

  话一出口,觉得造次,“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并无多心。”

  “他与妻子新近分手,在温埠做建筑生意。”

  “那好呀,是名正当生意人。”

  “知眉小眼,不习惯。”

  “可是场面容易控制。”

  “解语,你长大了。”

  解语笑,“可不是,小孩变大人,大人变老人。”

  到底血浓于水,一笑泯恩仇。

  解语说:“别再回来了,设法落地生根。”

  “我知道你们讨厌我。”

  “谁说的,人生总得迈进新阶段,安顿下来,接外婆过去度假,两边跑,不亦乐乎。”

  “你倒是教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解语说,“小小一点意见。”

  “我也有此意,钱带到这边非常经用,房子与车子都便宜,食物新鲜丰富,适合退休生活。”

  十六岁出来为生活挣扎的她很容易看破红尘。

  “一次往东岸探朋友,在飞机上碰见方玉堂。”

  世界其实只得一点点大。

  “有无交谈?”

  “有,像老朋友一样,十分亲切,毫无介蒂,我自己也有点吃惊。”

  “那多好。”

  “解语,自你双眼看出去,每个人都是好人吧。”

  “人人总有为难之处,许多事何必深究。”

  不语深深叹息。

  解语笑,“我俩许久没有好好聊天了。”

  “你来,我招呼你,这幢洋房的海景非常好。”

  解语只是笑。

  “呵,我忘了,现在你才不稀罕。”

  解语说:“我明日动身到新加坡。”

  “自己当心。”

  “我们再联络。”

  挂了电话,外婆抬头问:“是不语吧?”

  “正是她。”

  “她说温埠像个避难所,许多人躲在那边悄悄过新生活。”

  解语笑,“终于找到桃花源了……”

  “你明日出门?”

  “是,娄律师会派人来照顾你。”

  “我不用人帮。”

  “是一个女孩子,每天来三两小时,替你打打电话买买东西看看帐单。”

  “呵是秘书。”

  “时髦点的说法是私人助理。”

  外婆颔首,“轮到你来替我打点生活了。”

  解语紧紧搂着外婆。

  她的记性非常好,回忆到四五岁之际,外婆帮她洗脚洗头的情况,打一盆水,婆孙坐在小矮凳上,一边聊天,一边泼水。

  外婆从来没有怨言。

  那时,不语一定趁着青春在外陪人客应酬。

  逼人的,一向是生活。

  只要老少的生活被安顿好,荣辱不计。

  第七章

  第二天,解语穿着白衬衫蓝布裤乘飞机到新加坡。

  这次老金亲自来接她。

  “杏先生好吗?”

  “一早就催我们做这个做那个,知道你要来,紧张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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