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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比从前更漂亮。”

  她坐下来喝一口咖啡,“谁说的,更丑才真,一日,大声同工作人员理论,猛一抬头,看到一块玻璃中自己的反映,原来叉着腰,倒竖眉毛,嘴角往下垂,哎唷唷,吓一跳,这恶婆子是谁?原来是我花不语。”

  解语亦笑,“所以许多能干的男人不让妻、女、爱侣出来工作。”

  “是,养着一屋低能儿。”

  “不与社会其他人比较,也无所谓。”

  不语最终取起一张海报,“我挑小陆这张。”

  “当然,你看,一钩残月叠影女主角倩影,多有情调,保证唬得洋人一愣一愣。”

  不语瞪她一眼,接着笑了。

  那是傍晚,解语接到方玉堂电话:“请出来一下。”

  解语即刻惶恐,“可是——”

  “呵,不不,是我想见你,我有话说。”

  到底年轻,解语随即放下心事,“我马上来。”

  外婆问:“去何处?”

  “约了朋友。”

  “你有朋友了吗?”

  “不,外婆,是普通朋友罢了。”

  “解语,你自己当心。”

  “我晓得。”

  “我那套已残旧,教你也无用,你谨记边学边做。”

  解语略觉凄惶,她见过一些幸福儿童,真是父亲牵一只手,母亲拖另一只手,到池上有水坑,父母一用力,提着两只小手双足离地跨过,化险为夷。

  她有谁?

  解语叹口气,过去握一握外婆的手。

  方玉堂在办公室等她。

  听见她脚步声转过头来,第一句话就说:“我离婚了。”

  解语一怔,怎么在这种时刻离起婚来?

  “我老婆不要我了。”

  解语一听,嗤一声笑出来,天下竟有此滑稽之事。

  “她在温埠碰见二十年前的旧情人,对方丧偶,二人一拍即合,命律师拟了离婚书叫我签署。”

  解语的嘴咧得老大,笑意越来越浓,这叫作善恶到头终有报,若然不报,时辰未到。

  “你好似不大同情我。”

  “哈哈哈哈哈。”

  “解语!”

  “孩子归谁?”

  “他们早已长大成人,归社会。”

  “财产呢?”

  “要得不多,原来名下的房产珠宝自然不会还我,其余一概不要,看来新生活已足够令她满足。”

  “恭喜你,方先生,你又是一个吃香的王老五了。”

  方玉堂却非常沮丧,“从前,我有什么烦恼,在你姐姐处说了一遍,回家又可重头倾诉,现在,只得闷在心中。”

  “你会习惯的。”

  “太寂寞了。”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再找几名红颜知己好了。”

  “你有所不知,感情需时间培养,我现在哪里还有时间。”

  解语又待笑他,可是内心恻然,他不是坏人,他曾善待她们姐妹,他一直关心她们。

  故此,解语咬着嘴唇强忍着笑。

  半晌,她说:“改天再听你倾诉。”

  “解语,请匀出时间给我。”

  “一定。”

  解语走到电梯大堂,正欲放声大笑个痛快,忽然秘书追出来,“花小姐,请止步。”

  解语站住,“什么事?”

  “方先生请你回去听一听电话。”

  是谁,谁知道她在这里?

  解语只得打回头。

  只见方玉堂亲自拿着电话,见到她,低声说:

  “来了。”

  解语问:“谁?”

  方玉堂轻轻答:“杏子斡。”

  啊,解语震惊,债主临门!

  她一刹那不知如何开口。

  那边一直静静等她。

  终于,解语搔着发麻的头皮说:“杏先生,你好。”

  “解语,你好。”

  声音很年轻很温和。

  解语略觉安慰,“真不知如何道谢才好。”

  “不用客气。”

  解语清清喉咙,“或许应该面谢。”

  “一定会有机会见面。”

  解语僵住,再也找不到言语。

  对方沉默一会儿,忽然说:“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解语,再见!”

  他挂断电话。

  解语到这时候才了解到如释重负四字的真正意义。

  方玉堂过来问:“讲完了?”

  解语很轻松,“是。”

  “可有订下约会?”

  “没有。”

  “他最近的确不大见人。”

  “我走了。”

  “不送。”

  解语在归家途中才想起那人说过的话。

  “再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再?他几时听过她的声音?

  他见过她?

  不可能。

  过两日,不语在客厅中看报纸,同解语说:“方玉堂离婚了。”

  解语故意乱问:“报上说的吗?”

  “不,由熟人告诉我。”

  “啊”

  “约五六年前,叫我拿阳寿来换这个消息我都愿意。”

  “嗯。”

  “今日,我情愿长命百岁。”

  “哦。”

  “你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这句成语真有意义。”

  “所以,再叫我们伤心流泪的事都会过去。”

  “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解语,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那油腔滑调,满嘴敷衍,自何处学来?”

  “嗄,狗咬吕洞宾哩,不识好人心。”

  自从听过杏子斡的声音之后,解语心中的恐惧略减。

  不是七老八十岁衰翁,也不是粗人,语气斯文,不见嚣张专横。

  已是不幸中大幸。

  年轻女子心中充满幻想。

  也许一日下课,那人会在门口等:“现在,是你跟我走的时候了。”

  像太阳神阿波罗抢走月桂花达芙妮那样把她带到不知名之处。

  可是,校门口孑无一人。

  雨季开始,这是都会中最麻烦的季节,寸步难行,无论打伞或穿雨衣,结果都是通身湿。

  解语仍然步行,穿上水靴,雨衣,到了学校,脱下换上球鞋。

  课室里老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及汗气,墙壁上冒出水珠来。

  女同学纷纷到家政室去熨干校服裙。

  解语抬起头,将来,无论遭遇到什么事,她都会想起上学这段温馨的日子。

  新任校长开明大方,与同学们没有距离,但也不亲热,她喜欢她的工作,可是却没有把学生当子女,不卑不亢,令人十分舒服。

  最坏的仿佛已经过去,抑或,根本还没有来?

  天天下牛筋那样粗白哗哗的大雨。

  不语说:“谢谢天,外景已经全部完成。”

  “算顺利吧?”

  “不能再好,全体工作人员连伤风感冒都无,吹淡风,亦无人轧戏,从从容容做,众人有商有量。”

  “收得回来吗?”

  “卖得七七八八了。”

  “真是奇迹。”

  “这也是我最后一部戏。”

  解语听了,竖起大拇指,“在赌场中,赢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几时离开牌桌的人。”

  不语颓然,“还是纯做演员简单得多。”

  “那还不如退下来好。”

  “三十岁就退休,以后干什么?”

  “终于承认有三十岁了。”

  不语也笑,“糟,一时不察,被你计算。”

  “抛头露面那么些日子,你不累?”

  不语沉默。

  “不如带我与外婆移民。”

  “听你那口气,像煞说走就走。”

  “不都是那样走的吗?”

  “我留恋这里的音乐,多热闹同刺激。”

  解语不再多说。

  不语打一个呵欠,颓然栽倒床上。

  有人按铃,是花店送花来,解语将花放在茶几上。

  外婆出来看到,“啊,是栀子花。”

  香气扑鼻。

  “以前方先生老送栀子花给不语。”

  解语看花篮上结的名字,“不就是老方送来。”

  “咦?”外婆倒有一丝欢喜,“难道他回心转意了吗?”

  这便是老式妇女的想法,解语嗤一声笑,能够叫一个人回心转意始终是功力的表示。。

  老板回心转意,男伴回心转意,甚至是一个家务助理回心转意,都值得安慰。

  外婆试探地问:“解语,她还会收录他吗?”

  解语握着外婆的手,“我不认为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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