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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我自言自语。”

  “毛病越来越大了。”

  “我也这么想。”

  “老姑婆迹象越发明显,快快找个男朋友吧。”

  之洋唯唯诺诺。

  到厨房坐下,浅尝饭菜,便抱怨道:“还是人手好,机械人的厨艺始终搞不上去,无论是鸡鸭鹅,鱼虾蟹,猪牛羊,统统一个味道。”

  “人手哪里还有空弄吃的。”

  “时珍,我们生活质素真的提高了吗?”

  “问得好。”

  “科技越来越进步,生活却越来越粗宽,电脑可为我们增进感情生活吗,我们多余的时间都用到何处去了?”

  时珍接下去说:“人类胚胎在实验室内成长,出生后集体在育婴所学习语言及各种知识,与生父母全无接触,有何益处?”

  两个年轻女子一齐叹口气。

  之洋说:“如果菜好吃就没有此类抱怨了。”

  时珍抹抹嘴,“我叫机械人出来收拾。”

  “不过,现在没它们简直束手无策。”

  “我完全相信。”

  “我们的时间哪里去了?”

  “人们不愿生育,人口减少、老化,每人每天非工作十小时以上不能维持社会经济,粗重工夫无人愿意担当,只得依赖机械人。”

  之洋问:“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时珍答:“无英俊风趣男伴,提不起兴趣。”

  之洋笑得打跌。

  “我会比你更早到征友所去。”

  “那里又何尝有你要的人。”

  “之洋,他在何处?”

  之洋抬起头来,“某处某时,你总会碰到他。”

  “那,世上为何还有那么多独身人?”

  “有人觉得孤寂是种享受。”

  “不会吧,不会有人心理变态吧?”

  之洋说下去:“有时,半途中伴侣不得不道别告辞,因此孑然一人。”像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来,休息过后,我们再去寻人。”

  之洋不动声色。

  可是时珍并非笨人,她说:“之洋,我注意你一直按键钮这一边的字母,这里全是XYZ。”

  之洋抬起头来,“那我与你换一换。”

  “不用,”时珍说,“有人买奖券也认定某几个号码。”这个比喻十分恰当。

  之洋点点头。

  时珍忽然说:“我帮你按。”

  之洋连忙阻止,“不,时珍,我自己来,喂,冒失鬼——”

  已经来不及了,之洋为之气结。

  之洋要按的本来是X五五。

  可要等下一次了。

  因为急着要见教授,之洋心不在焉,不太专心。

  只见所在地是宽敞的公寓房子,电灯电话样样俱备,近窗还设有水汀,都是上一个世纪的设计,百多年历史。

  那时候都会风貌比较腐败,所以容易使人意乱情迷。

  之洋笑笑,不知又堕入哪个人的世界里来了,真是身不由主。

  正在此际,她听得有女子无奈地吟道:“身不由主。”

  之洋探头探脑去看是谁。

  一个瘦削清丽的女子坐在窗前逗一只黄莺唱歌,手中拿着半只蛋黄喂它。

  女子穿着月白色绸旗袍,身形婀娜,无限风韵,可是心事重重。

  这是谁?

  女子抬起头来,看着之洋,也问:“你是谁?”

  之洋嚅嚅:“我——”

  女子微笑,“你是新来的小大姐。”

  “我,小大姐?”

  只听过有大小姐,何来小大姐?

  女子扬声:“张妈,小大姐来上工了。”

  一个中年妇女匆匆进来,一见之洋便低声抱怨:“你怎么跑到小姐的房里来了?跟我走,别乱跑。”

  之洋忙问张妈:“什么叫小大姐?”

  张妈没好气,“小大姐即年轻帮佣。你自蒲东来可是?少说话多做事,快去拖地板。”

  之洋啼笑皆非。

  正欲分辩,忽然闻到灶头扑鼻香气。

  脱口而问:“在煮什么?”

  “馋嘴,不过倒是识货,是一锅红烧乌贼烤五花肉。”

  “哗。”之洋垂涎欲滴。

  张妈怪同情她,“去把工夫赶出来,小姐不会小气几块肉。”

  没想到吃好的要回到百多年前。

  之洋取过地拖与一桶清水,百忙中问:“小姐是谁?长得甚美。”

  张妈笑了,又叹口气,“瞧你模样笨笨的,心倒精灵,她是——”在之洋耳边说了三个字。

  之洋睁大双眼,“阮玲玉!”

  张蚂颔首,“连你这乡下孩子都知道小姐的大名。”

  之洋不想与张妈分辩她是乡下人抑或是城市人,她只是惋惜地想,这是一个短暂的生命。

  可怜的她将因为感情纠纷、烦恼无法解决,而寻短见。

  张妈推她一下,“还不去把工夫赶出来?小姐一高兴,带你去烫头发,你就走运了。”

  之洋连忙说:“不不不,我喜欢直发。”

  张妈笑着批评,“你看你,乡里乡气,不识好歹。”

  之洋从未拖过地板,无师自通,幸亏是浅易工夫,只要肯花力气便行,不消片刻,便将屋子里里外外拖得光洁明亮。

  张妈看见,讶异得不得了,“咦,手脚倒是勤爽。”

  阮小姐抱着手臂出来微微笑,“这回用对人了。”

  之洋挥着汗坐在露台上,异常愉快,体力劳动就是有这个好处。

  张妈用大碗盛了饭与肉给她,“你就坐在那里吃吧。”

  之洋用手接过,笑一笑,不介怀,大口吃起来,不知多香甜。

  人生就是这样,在上一个故事里,她被误会是神仙,这一回,又有人把她当一只狗。

  张妈问:“多久没吃五花肉了?”

  之洋据实答:“我从来没尝过这样美味的肉。”

  “啧啧啧,真可怜。”

  又加添一碗菜汤给她。

  “张妈,你要是开饭店,一定生意滔滔。”

  是阮小姐站在落地长窗边打趣她。

  之洋抹抹嘴,诚恳地说:“阮小姐,我可以与你说几句话吗?”

  阮小姐没有架子,倚在栏杆上,笑问:“可是要借工钿?”

  “不不不,不是那样。”

  阮小姐大奇,“那一定是问我要旧衣裳?”

  之洋笑,“不,我够衣服穿。”

  阮小姐打量她,“像你身上这种阴丹士蓝老布,足可穿十年。”

  之洋收敛笑容,“阮小姐,生命诚可贵。”

  阮小姐转过头来,十分诧异,“你说什么?”

  之洋轻轻重复:“一个人所拥有的,至珍贵的便是生命。”

  阮小姐既好气又好笑,“你从什么地方听人那样说,是耶稣会礼拜堂里的人布道吗?”

  之洋发觉彼时的女性实在缺乏常识。

  她说:“无论如何,不可轻贱生命。”

  阮小姐答:“那自然,身体发肤,受自父母,需小心保护。”

  之洋颔首,说得好。

  这时,一辆轿车在弄堂口停住,阮小姐一见,立刻同张妈道:“说我不在。”厌恶地避到房间里去。

  张妈大声回答:“是。”又对之洋说,“你速速去替我去买一瓶醋回来,今晚小姐请客,我要一直忙到黄昏。”

  “今日缘何请客?”

  “今日是小姐生日。”

  “几岁?”

  “二十三。”

  之洋松口气:“还好,不是今日。”

  张妈问:“你一个人喃喃说些什么?”

  之洋摊摊手,“乡下人就是这般模样。”

  “对,闹了半晌,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之洋。”

  “这算什么名字?”

  “你叫我阿之,也就像小大姐的名字了。”

  “阿芝?”

  之洋问:“谁来探访阮小姐?”

  “那些做生意发了财家里有大小老婆却还来追求女明星的伦俗无情汉。”

  之洋没想到一个中年女佣会说得出如此机智伶俐的话来,不禁鼓掌。

  张妈啼笑皆非,“你这是干吗?”

  “说得好极了。”

  “你懂什么!”

  之洋笑,她想说,我懂得比你多得多,又觉胜之不武,在张妈面前逞强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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