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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心莫名其妙。

  "你手指关节起茧,一定是练功夫自,是否黑带?”

  从心听不懂,只是微笑,这双手,这双手,瞒不过人,是干粗活的手。

  "燕阳,这是我的电话地址,你有空找我。”

  从心很谨慎,仍然不发一言。

  汤承璋赞说:“不爱讲话的女孩子愈来愈少了。”

  飞机降落,从心耳膜受到气压影响,嗡嗡鸣起,她用双手掩耳。渐渐她看到城市就在云层底下,真奇妙,什么都是第一次印象最深刻。

  下了飞机,已看不到中文,从心跟着其它旅客走向信道,刚到海关大堂,忽然有两只大狼狗窜出来,从心吃惊,往后退,撞到人家身上,幸亏有人把她扶住。

  那两只狗由一个黑大汉牵着,不停嗅闻,分明受过严格训练,名副其实是狗腿子。

  从心身旁一位华人太太喃喃咒骂:“就可与纳粹德国盖世太保看齐,这回,专门对付华裔。"从心一听,心凉了一截,呵,西方极乐世界与她想象中大有出入。

  轮到她过关审查,没看见黄线,走得太近,被一个洋人挥手呼喝,叫她退后。

  哗!这么凶,从心害怕,原来西方护照只在东方吃香,来到本家,人人都有,不外如是。

  从心静静站在关员面前,她已经把自己当作燕阳,坦然无惧。那洋人只看了一下,就把护照还给她。

  终于过了最后一关。

  从心茫然,这下子可往什么地方去呢。

  她看到那姓汤的少年在家人拥撮之下欢天喜地离去。领到行李,运气好,毋须搜查,走到马路,她无奈叫了一部出租车。

  "去哪里?"从心只得把蓉街那个地址交给他。

  车子飞驰而去。

  先到永华大厦看看,情形不对,再找旅馆落脚。

  已经豁出去了,不如沿路看风景。

  高速公路上车水马龙,形态像一个未来世界,从心对这城市第一个印象是干净,大路上一件废纸垃圾也没有,怎么会收拾得那样好,从心看得出神。

  司机把车停下,"到了。”

  从心抬起头,看到大厦门口有四个中文大字:永华大厦。

  这时,警车忽然呜呜驶近,司机一听,立刻催促:“快付钱",见从心还在数钞票,伸手抢了一张二十元钞票就叫她下车。

  他把车子一溜驶走。

  从心拎着行李走近大厦。

  只见一群华人围上来,议论纷纷。

  "有人跳楼,伏在后巷,已经奄奄一息,恐怕活不了。”

  "是哪个单位?”

  "自六楼跳下。”

  又有人气喘地加入讨论:“六楼陈家两母女死于非命。”

  "什么?”

  "管理员发现母女倒毙在六楼室内,因此报警,随即发现有人跳楼,怀疑是他杀自杀案。”

  从心拎着行李,强自镇定,静静避开人群走进大厦。她乘电梯到六楼。

  一条长巷两边都是紧紧关着的门,门上钉着号码。

  她按铃。有人来开门,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看她一眼,忽然欢呼:“妈妈回来了。”

  从心又吓一跳,什么,她是别人的妈妈?

  她走进昏暗的公寓,目光一时没有习惯,看不清楚,多日劳累焦虑,令她腿部发软。从心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主,昏倒在地上。

  她只来得及听到自己的头撞在地板咚地好大声。

  醒来的时候发觉躺在一张床上,天花板上吊着一架模型飞机。一定是那小男孩的睡房。

  "妈妈醒了。"从心顾不得后脑炙痛,微笑地看着小孩漆黑大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妈妈,我是子彤呀。"他伏到从心身上。

  从心伸手抚他的头顶。

  "爸爸,妈妈没事。"他转头说。

  屋里还有别人?哦,一定是屋主张祖佑。

  "你回来了。"从心看向门口,只见一个中等身段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一定是燕阳的丈夫。

  原来她有至亲的夫与子,但是没有向从心提及,为什么?

  从心的双目习惯了光线,她看到张祖佑面貌端正,但是不修边幅,有点褴褛,比起其它城市人,他环境似乎不大好。从心猜得到,永华大厦是一幢廉租屋,租客多数是华人。"我……怎么昏了过去?”

  "你常常有贫血毛病。”

  从心鼓起勇气问:“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张祖佑的语气有点讽刺,"你愿意留下,我还敢说什么?”

  他们的感情似乎不大好。他一转身,从心看出毛病来。

  虽然在自己家里,他已经熟悉间隔,但他伸长手臂去摸到门框,肯定不会碰头,才走过去。

  只有一种人会那样做。

  从心轻轻下床来,试探地说:“六楼有人跳楼。”

  "是,"他没有回过身子来,冷冷地答:“陈大文终于发了疯。”

  "他叫陈大文?”

  "是,来了十年,一直在工场拔鸡毛,终于妻子熬不住穷要与他分手,他最近曾多次与我诉苦,我知道会出事。"从心像已经进入他们的世界。

  肚子饿了,子彤取出包香肠,从心走过去,陪着他饱餐一顿。

  张祖佑说:“我的命运,同阿陈差不多。”

  子彤抢答:“不,妈妈这次回来,不会再走。”

  他又说:“这一年时间,你在外头玩得很高兴吧。”

  从心在简陋的厨房冲了咖啡喝,不敢大意,维持沉默。

  从心已看出张的眼睛不好,也许,可以瞒他久一点。

  子彤又说:“妈妈不会再走。"他伏在从心背上。

  从心一见就喜欢这孩子,她说:“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学英文。”

  "我带你去,"子彤兴奋,"中华会馆免费教授,走十分钟可到学校。”

  "哼,你的英语还不够好?"张的反应相当冷淡。

  从心轻轻问:“你吃过没有,我服侍你。”

  "不敢当。”

  "爸爸喜欢吃。”

  子彤拉开冰箱,从心看见有肉有菜,立刻动起手来。

  "子彤,你可也来一碗?”

  子彤却说:“我不吃华人食物。"一溜走开。

  张祖佑苦笑。

  从心轻轻说:“受他们的教育,迟早变成他们那样的人。"张祖佑一怔,侧着头,像是不信燕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从心警惕,连忙噤声,她也知瞒不过一世,她怎么可能在燕阳的丈夫面前长期扮演燕阳。

  一大碗热腾腾的捧到他面前,铁汉也不由得低头,匆匆吞食。

  "头发太长了,我帮你理一理。”

  他还没回答,子彤已经拿出电剪,从心笑着说:“子彤,你先来。”

  她找来毛巾,替子彤披上,熟手女工似开动电剪,不到几分钟,就替子彤剪了个平头。

  "来,洗澡。”

  "我不洗。”

  "耳朵后多脏,女同学会取笑你。”

  这句话最灵光。从心替张祖佑泡杯茶,领子彤进浴室。

  他不由得侧耳细听动静。

  小彤说:“妈妈,我要脱衣,你先出去。”

  "我帮你冲洗才会干净。”

  "不,男人洗澡怎可让女人看到。”

  "我闭上双眼替你洗刷不就行了。”

  接着,流水哗哗响起,子彤喊起来:“熨,熨。”

  张发呆,屋子里忽然有了生气。

  子彤带着肥皂香气出来,同他父亲说:“唏,妈妈回来了真正好。"真的,家有一个勤力女人等于多只耕牛,田园不致荒废。

  接着,柔柔的声音响起:“轮到你了。”

  他咳嗽一声:“我?”

  "是。”

  电剪再一次开动,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在他头顶移动。

  他听见她说:“公寓虽小,倒也五脏俱全,生设备,厨房炉灶,一样不缺,十分方便。"他唔一声:“你又不是没见过豪华大宅。”

  "够用便好。"从心说。

  "这样知足,又何必离家别井。"张祖佑说。

  "就是不够呀,想挣点钱,给婆婆过几年好日子。”

  他笑了,"呵,金山梦。”

  从心不出声,再说下去,可真要穿崩。

  接着,她替他刮胡须。"有没有看眼科医生,是怎么回事?”

  "视网膜神经日渐褪化,是一种遗传病,暂时无药可救。”

  "日后呢?”

  "或许可以植入计算机芯片刺激脑部神经,恢复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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