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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风说:“太刻薄了。”

  姐妹俩上车。

  诺芹说:“让我想想白面包可用来做什么。”

  “我喜欢蒜茸面包,配洋葱汤,一流。”

  “牛油面包布甸。”

  “唔,咸牛肉三文治。”

  “鸡蛋法式多士。”

  “哗,不简单。”

  庭风笑:“看,白面包落在高手厨房,也可以多彩多姿。”

  “好,就看我的烹饪工夫吧。”

  她们笑半晌,诺芹忽然问:“你没有事了吧。”

  庭风答:“请放心。”

  诺芹说:“我们都寂寞。”

  “对了,前些时候,你不是说要写一个专栏叫寂寞的心吗?”

  诺芹顾左右,“此刻我的胃最寂寞,想吃法式蜗牛。”

  把姐姐送回家,她一个人跑到最好的法国餐厅去。

  一连叫了三客时鲜:煎蚝、蒸淡菜,以及烤蜗牛。

  侍者客气地问:“小姐,你是来试莱的吗?”

  她摇头。

  “配什么酒?”

  “给我一客香草冰淇淋苏打。”

  她吃得很香甜,一边考虑自己的出路。

  索性跟姐姐学做生意,也是好办法,要不,找一份教书职位。

  诺芹身后坐差两个衣着豪华夸张的艳女,年纪与她差不多,正在聊天,声音不大,可是诺芹耳尖,每句都听清楚。

  “最近陈伯伯收入如何?”

  另一人笑,“他有的是办法。”

  索性叫户头为阿伯,倒也诚实,娱乐性甚佳。

  “是吗,”另一个不信,“还有什么妙计?”

  “咄!股票每天仍然上落百余二百点,看得准,还不是同从前一样。”

  “呵,陈伯伯真能干。”

  “你那周叔公呢?”

  诺芹忍不住微微笑,精彩、幽默,真没有想到这一代在户头身上找生活的年轻女性持这种态度做人。

  话题变了。

  “你有没有看到黄简慧芳将拍卖的珠宝?一大串一大串,毫无美感,好丑。”

  “连超级暴发户都要急售资产套现,可知窘逼。”

  “她说她不等钱用。”

  “有一个老掉了牙的说法,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当初不买,今日就不必卖。”

  “就算卖,也不用在这种时候卖!还有,根本不必现身号召喊卖。”

  “唉,好比黄粱一梦。”

  诺芹肃然起敬,阿,街头智能胜读十年年。

  她微微恻一侧面孔,看到那两个女子。

  有廿七八岁了,眼神略带沧桑,已经在这可怕的公海打滚十多年,可以上岸了,但是见还有点渣可捞,不舍得放弃,故采取半退休状态,不过已不必湿脚。

  都会繁华了廿年,发了这一票无名女,锦衣美食,若有经济头脑,大可在三十之前上岸晒太阳。

  不过,也有无数人沉沦溺死,成为冤鬼,永不超生。

  诺芹吁出一口气。

  她吃饱了,付账站起来,转过身子,那两个女郎已经离去,座位空着,玻璃杯上有紫褐色的胭脂印,证明适才她俩的确坐在那里,不是黄梁一梦。

  没有喝酒,脚步也有点踉跄。

  她驾车回家。

  数百万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有电话在等她,是林立虹的声音:“编辑部的指引是,有人请辞,决不挽留。”

  诺芹笑笑,自言自语:“我不会幼稚得用以退为进这种陈年手法。”

  “编辑部——”

  诺芹关掉电话录音机。

  电话铃又响。

  “岑诺芹,我是林立虹。”

  诺芹诧异,“你升了级?”

  “一样是助手。”

  “太卖力了。”

  林立虹并不介意作者的揶揄,“应该的。”

  “不觉大才小用?”

  林立虹笑,“凡事有个开始。”

  这位小姐不简单。

  “有什么事?”

  “情绪好一点没有?”

  “多谢关心,完全没事了。”

  “关朝钦也是一片好心,从前老一辈的编辑也有更繁复指引,可是作者心服口服,视为金科玉律,新一代编辑却没有这种福份,你们多少有点看不起我们。”

  “他有他的手足兄弟,提拔那一班人好了。”

  “文笔小姐──”

  “我叫岑诺芹。”

  “等你的稿件呢。”

  “是否只我一个人爱闹情绪?”

  林立虹但笑不语。

  “抑或,人人需要安慰?”

  “没有个性,如何成为作家,有个性,当然要耍个性。”

  诺芹大笑,警戒之心大减,“林立虹你真有趣。”

  “还不是跟你们学的。”

  “这份工作就是这点可爱,可以接触特别的聪明人。”

  “那么,请继续交稿吧,不然,谁睬你。”

  诺芹坐下来,拆阅读者信。

  “文笔小姐,我是网页专家,帮你的信箱搞一个专页可好?你可以与读者直接对答。”

  诺芹摇摇头,登堂入室,如何是好,她相信作者要与读者维持适当距离。

  另一封信:“文笔小姐,我在游客区有一间茶室,近日生意欠佳,想与你合作,打算一边卖书,另一边卖咖啡,并请你走期出现与读者签名、聊天,交换意见,你看怎么样?你可以加入股份……”

  诺芹骇笑。

  哗,长驻候教,陪荼陪讲陪笑,这不成了三陪小姐,要不要买钟上街?太异想天开了,这叫做闭门家中坐,侮辱天上来。

  今天竟找不到一封可以回答的信。

  换了是那牛皮蛇文思,一定甜言蜜语、虚情假意地回答:“唉呀,你们的建议太好了,我就没有想过可以这样与读者亲近,彼此成为好朋友,我会同出版社商量。”

  届时,她可以教读者如何减肥、除斑、治癌、驱鬼、转运。

  多好。

  第三封信十分可怕:“我今年十六岁,爱上父亲的朋友,受到家长阻挠,非常痛苦,读新闻看到台湾有遭遇类同的少女跳楼殉情,觉得是一种解脱。”

  信尾附着电话地址。

  诺芹一时情急,忘记她自己的戒条:保持距离。

  电话拨通,是一个女孩子来接电话。

  “我是寂寞的心信箱主持人文笔,我想找写信给我的黎宝莲。”

  “我就是黎宝莲,哈哈哈哈,没想到你真的会打电话来,谢谢你,我赢了这个赌注,喂,宝琼,听见没有,我赢了。”

  诺芹气结。

  她涨红面孔,啪一声摔下电话。

  后患无穷,如果对方有来电显示器装置,不难知道她家中电话号码。

  太冲动了。

  可恨那些歹徒总是利用人的同情心设陷阱。

  诺芹沉着气看有无异样,还好,不幸中大幸,对方没有打电话来继续骚扰。

  但是诺芹的胃口已经倒足,再也不想动笔。

  她倒在沙发上,用一只座垫遮着双眼,盹着了。

  心绪乱,不能完全安静下来。

  忽然看见一美貌少妇朝她走来,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工作上遭到困境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的五官都皱在一起。”

  “咦,你是谁?”

  关怀之情,温柔的语气,都叫诺芹极之感动。

  少妇不回答。

  电光石火间,诺芹明白了,“妈妈,你是妈妈。”

  她落下泪来。

  “妈妈,妈妈。”

  诺芹惊醒。

  空气有点凉意,总算捱过这个苦夏,接踵而来的,希望不是多事之秋。

  姐姐找她。

  “没有事就过来吃饭。”

  诺芹轻轻说:“庭风,我做梦看见妈妈。”

  庭风不出声。

  见到了姐姐,发觉她正在看温哥华地产资料。

  奇是奇在外国人的地方,却用中文刊登广告,大字标题:“欢迎还价”、“劲减”、“考虑任何还价”、“请大胆还价”,还有一家“狂减一百万”,看清形已受亚洲衰退拖累。

  诺芹一看,哗,全是建筑文摘里示范那样的华厦,主卧室可以踢足球,泳池边墙壁有手绘风景,美奂美仑。

  诺芹说:“你买了,我跟过去也享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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