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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奇怪,这么久你还没渡过适应期。”

  “我永远不会习惯它。”

  “再等一等。”

  “让我恢复旧时那样。

  “可晴,彼时你是一个聋人。”

  “我如果仍然听不见,朋友至今还陪着我。”

  “早知如此,在治愈你的前后,就该给你心理辅助,我疏忽了你应变的痛苦。”

  “张思悯,请你施手术让我回复到静寂世界里去。”

  “可晴,我是医生,我怎么可以毁坏你听觉。”

  可晴十分固执,“我生下来就没有听觉。”

  张医生无言。

  可晴说:“我追求的是宁静的生活,不是声响。”

  “但是你现在可以听到音乐,你不觉音乐悦耳?”

  “我根本没有听音乐的习惯。”

  张医生碰到他有事业以来最棘手的问题。

  他凝视秦可晴。

  这个清丽的年轻女子脸容憔悴,显然受到极大的精神折磨。

  “张医生,我不需要听觉,它使我困扰,祖父说我可以自己做主,我恳请你帮我忙。”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水晶一样。”

  “你有无与亲友商量过这件事?”

  “我没有亲友。”

  张医生恻然。

  可晴反而微笑,“张医生,你有亲友吗?”

  张思们仰起头,她说得对,他没有家室,终身努力实验工作,他也没有倾吐心事的对象。

  可晴说:“声音使我害怕,我选择静寂。”

  张思悯医生说:“做这项手术你需签名。”

  可晴微笑,“我愿意。”

  “对你的学业可会有影响?”

  “做学生不靠一张嘴。”

  “将来工作之际——”

  “张医生,你亦明白我这一生都无需工作。”

  她都设想到了,声音平静而悲哀。

  “婴儿的哭声——”

  可晴讪笑,“即使在我最乐观的时候,我也知道,我不会有孩子,人生本无十全十美,我不奢望。”

  张医生长叹一声,“可晴,我无言。”

  “请把电波截断,还我本来面目。”

  “这真是我最最失败的一项手术。”

  “不,你实验成功,使我祖父临终前得偿所愿,你是一名伟大的医生。”

  张医生苦笑,“可晴,我很高兴你仍然维持着幽默感。”

  手术定在三日后举行。

  张医生再三问她:“一点留恋也无?”

  可晴答:“也不是。”

  “会否回心转意?”

  “不,太多恶言恶语,不听为佳。”

  “这次手术是最后一次。”

  “我明白。”

  “可晴,你是一个最最奇怪的女孩。”

  “人人都那么说。”她微笑。

  麻醉药使她万分松弛,失去知觉前刹那间看到祖父趋前来看她。

  可晴心中一丝悔意也无。

  听过了,见过了,体验过了,她情愿回到从前世界里去。

  日后她仍然能够靠手语以及读唇来与人交通。

  秦可晴一生中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重大的决定,这还是第一次。

  苏醒时可晴觉得心境平和,张医生的面孔趋得很近,她朝他微笑。“我又成为光头了?”

  “不,只剩除耳边一小角头发。”

  可晴点点头。

  “怎么样?”

  “很宁静。”

  “正是你最想要的?”

  “是,谢谢你,张医生。”

  “有人来看你。”

  甄律师轻轻走进来,神情困惑,鼻子发红,“你这孩子……”

  可晴当然知道他心中想些什么。

  她劝慰甄氏:“你们有听觉的人,一直以为听不见是一项重大损失,正像天资聪颖的人老是可怜资质较差的人一样,可是你我都知道笨人永远比聪明人开心。”

  甄律师只得摇头说:“与众不同总要吃苦。”

  可晴答:“你说得对,现在我再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甄律师无奈。

  “你有一个朋友在门口等。”

  “我的朋友?”可晴讶异。

  “我去叫他进来。”

  可晴觉得她已经没有深交的朋友。

  门一推开,她呵地一声,那精神奕奕阳光笑容的正是屈展卷。

  他走到她附近坐下来,做起手语。

  “刚想到府上收书,却找不到你,吓了一跳,以为你临阵退缩。”

  可晴意外,“你会手语?”

  “正在学习,做得不好,请多多指教。”

  可晴微笑,真是有心人。

  “看到你精神尚好,十分安慰,书馆希望你出席书本移交手续。”

  “不不不,”可晴立刻说,“我不习惯做这种事。”

  “为什么不呢,”屈展卷鼓励她,“简单的仪式:你对大家讲几句话,图书馆敬赠纪念品。”

  “我不想沽名钓誉。”

  屈展卷看不懂这个手势,“你想去钓鱼?”

  甄律师与张医生笑出来,他俩打一个眼色,离开病房,“你们年轻人慢慢谈。”

  屈展卷这时恍然大悟,“没有人会那么想。”

  可晴着急,“请你尊重我的意愿。”

  屈展卷即时说:“那当然,我不会游说你勉强出席。”

  “游泳?”

  “不,是游说。”他有点尴尬。

  可晴笑,“我会读唇,你放心如常说话好了。”

  他仍用手语答:“是,我们会挑选赠书精要部分发新闻稿吸引公众注意,并且鼓励阅读风气。”

  “那多好。”

  “有些初版书在当时默默无名,一百年后反而家传户晓,命运奇突。”

  “一本书也有命运,叫人感慨。”

  “我小时候一直想,如果没有书,世界会变成怎么样。”

  可晴又笑,“你真幸运,可以在图书馆工作。”

  “我给你带来几本新人小说。”

  “呵,正是我最需要的。”

  看护走进来,“病人需要休息了。”

  屈展卷转过头去问:“我几时可以再来?”

  看护笑答:“傍晚吧。”

  他又问可晴:“我可以为你带什么来?”

  “莎榭巧克力蛋糕。”

  “一定。”

  他走了。

  看护说:“多么可爱的年轻人。”

  “可不是,”可晴说,“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看护纳罕,“那不是你吗,你应争取机会呀。”

  可晴苦笑。

  “喂,切莫气馁。”

  可晴振作起来,“好,好。”

  看护满意地离去。

  可晴叹口气,翻开小说,读到一半,打盹,索性合上双目,有些小说具催眠作用,看两眼便会睡着。

  屈展卷每天来看她,向她报告工作进度。

  两个人有说有笑,相当愉快,但是可晴一直觉得这只不过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不涉及其它。

  “我明日出院。”

  “看得出你胖了。”

  “那可怕的莎榭蛋糕。”

  “我也觉得吃一小块就会长一大团肉。”

  可晴忽然问:“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很坦诚,“你是一个慷慨的女子,听觉不便,祖父去世后,一个人生活。”

  三句话便形容了她这个人。

  “还有,我是祖父遗产的承继人。”可晴故意那样讲。

  “对,”屈展卷笑,“书馆也是得益者。”

  他眼内只有书、书、书。

  “爱搓麻将的太太见了你会头痛。”

  “是吗,你认识打牌的女士吗,她们人数仿佛比从前少一截。”

  他每日下了班来整理书本装箱,佣人给他一壶普洱,他便工作至七八点钟与可晴一起吃饭。

  终于书本都全部整理出来。

  “一共一百六十多箱。”

  “书架子都空空如也。”

  屈展卷有点失落,“以后没有藉口在秦府吃晚餐了。”

  可晴还未开口,佣人听见,立刻:“欢迎屈先生你天天来。”

  可晴瞪她一眼,“你爱几时来都可以,”接着补一句,“同朋友来也行。”

  屈展卷微笑,“我没有你的那种朋友。”

  女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又说:“那好极了。”

  可晴嘘一声。

  女佣讪讪走开。

  “你看我都不会管人。”

  他只是笑。

  甄律师来电补好话:“小屈是个有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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