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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她出来了。

  头发尚湿,正用大毛巾擦乾,身上换了象牙色凯斯咪毛衣长裤,高雅得有个距离。

  邓维楠说:「我想念你。」

  振星一怔,听得出此话有下文。

  邓维补微笑,「我想念那个热情不羁的周振星。」

  振星也笑,「你喜欢女张飞。」

  「你不修边幅的模样真可爱。」

  「你喜欢脏狗。」

  邓维楠不语,走到窗前眺望,那个周振星,那个他等了半生的女孩子,已经走了吧。

  「马先生说你快受训完毕。」他转过头去。

  「是,头尾不过六个礼拜。」

  「你要回西方去了。」

  「我将与修女一起走。」

  邓维楠低下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有空来看我们。」

  「一定,我会来送行。」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可是这双手也变了,订婚指环已经除下,指甲修剪得光洁整齐,搽着淡色的蔻丹,也就是俗称的一双纤纤玉手。

  邓维楠默然,他所记得的那双手不是这样的,那双可是工具手,手上且有多处损伤,使他疼惜。

  他忽然拾起头,微笑说:「振星,我们相爱过,是不是。」

  振呈不得不坦率道:「维楠,我仍爱你。」

  「可是已经失色了。」

  「是,维楠,你记得那一日我俩深夜在上海某街角蹲着吃大卤面?天若不亮,我会跟随你到任何角落。」

  邓维楠笑,「我真幸运。」

  「然後我们回到自己的世界来,千头万缕忙着做回自己,哪里还有空谈恋爱。」

  「我们应当再来一次。」

  「维楠,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周振星,我不会忘记你,一万年都不会。」

  振星笑,「你把我嘴边的话抢先说了。」她落下泪来。

  邓维楠拥抱她,可是总觉得会把她那身名贵衣物团皱,还有她头发上的香氛是实事求是的着名牌子,邓维楠颓然。

  那个大卤面之夜去了也就永远消逝,他黯然神伤。

  姐妹俩返家那一日,邓维楠果真来送行。

  婵新仍需坐在轮椅上,正与教会人士寒暄。

  她们乘头等舱。

  振星担忧地嘀咕:「家母见到帐单不知会不会登报与我脱离关系。」

  邓维楠看着她黯澹地笑,如此佳人,嘴里也终於无可避免地说到钱钱钱。

  振星咕咕笑,「家母也许会情愿收养婵新,她比较有节制。」

  还是钱钱钱。

  邓维楠叹口气,他一个人拜金也已经足够,身边人也同样市侩,可叫他受不了。

  蝉新这时过来,「邓先生,有空来看我们。」

  邓维楠恭敬地答:「是修女。」

  振星笑答:「她得先回去做一轮女儿,稍後再考虑恢复修女身份。」

  邓维楠说:「再见。」

  周振星与同事们逐一话别,推着轮椅进关。

  邓维楠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一个头发蓬松,面孔像猫,穿雨衣、卡其裤、短靴子的周振星,她双手又着腰,冒充修女,同他讨价还价。

  她进海关去了。

  邓维楠知道身体某部分已经随她而去,日後也不知道还长不长得回来,该刹那只觉得胸口酸酸痛痛,非常不好过,可是又情愿有这种感觉存在。

  他连脚步都不稳,在一条圆柱上靠一靠,方能再开步走。

  那边厢振星已经上了飞机,欢呼一声,立刻问舱务员要茶要水要报纸,周二小姐能屈能伸,此时此刻,不再为人民服务,众人倒过头来侍候她。

  回家了。

  在家里,周舜昆一早起来问八三八班机几时抵达。

  邮差来了,纪月琼收到信用卡帐单,一看,以为是老眼昏花,弄错了,每个小数点都数一数,果然,是五位数字,很明显,两位小姐回程飞机票还不包在内。

  纪月琼一脸错愕看在周舜昆眼中,他问:「白花花银子当水一样淌出去?」

  「简直决了堤了。」

  周舜昆欲纵故擒,假装悻悻然,「叫她分期连利息摊还!政府债券此刻收几厘息?」

  「幸亏婚礼延期,否则不知如何应付。」

  「嗳,婚不结了,我们倒是松口气。」

  「你别看亲家公亲家姆那麽客气,」纪月琼笑,「可是绝口不同咱们谈钱。」

  「人家多精明,我们拿什麽同人家比。」

  「嗳,有些自知之明总算不致出丑。」

  「来,去飞机场接女兄吧。」

  「周先生,飞机还有四个小时才到。」

  「喝个茶,兜一会子风,差不多了。」

  由此可知,心急的还不是他。

  纪月琼笑,「我有点佩服振星,短短三两个月时间,居然说服姐姐回家来。」

  周舜昆答:「我有预感,这是她离家的先兆。」

  「不会吧。」

  「走着瞧。」

  也许他命里注定只得一个女儿陪伴,但运数已经不差,想到这里,周舜昆松口气。

  下飞机後,由振星推着婵新的轮椅出关。

  振星淘气本色大露,吆喝一声「进入光速」,把姐姐的轮椅推得飞快。

  婵新可感觉到耳畔呼呼风声,真怕一跤摔出座位。

  轮椅在海关停下,她们很快通过,等行李时振星又没有一刻静,一直说「姐,你起来让我坐一坐,」「婵新,见到老父什麽都说没事」等等……

  取到行李,振星收敛笑容,轻轻同姐姐说:「父亲看到轮椅只怕要吓一跳。」

  婵新会意,缓缓站起来,步行出去。

  在玻璃门内就看到了父母在外头等。

  振星只觉恍如隔世。

  到了家门,振星看到私家路又宽又长,柏油路被雨水洗得碧清,扑鼻是一股草香,日籍园丁哲利一定刚来过。

  她笑道:「你看,这个家像不像荷里活电影的布景。」

  纪月琼看看女儿,「你应当知道,你在这里住了廿一年。」

  周舜昆说:「振星说话更加语无伦次。」

  振星悻悻道:「我失恋,举止言语失常些也是应该的。」

  纪月琼挪撤:「是,你失恋了,出外转了一圈,居然发觉天下至真至美至善的人不是你,故失恋了。」

  振星看母亲一眼,不语。

  也只有亲生母女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地说出心中话。

  婵新艳羡,心中长叹一声。

  振星说:「我不在乎,我有正经事办,我要去上班。」

  周舜昆一愕,「你真的找到工作了。」

  要怪只能怪自己信用差,振星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这就去报到。」

  纪月琼心甘情愿:「开我的车。」

  那个周末,周振星忙着收拾她自己的烂摊子。

  该退的统统退掉,人家酒店很客气,反正轮候者众,没有损失,便把酒会订金退还给周家。

  振星不相信,「二百三十余宾客?我那里认识那麽多人。」

  可是那张名单的确由她自拟。

  真要命,把中学时期的同学与补习老师都拉出来喝喜酒,为求目击证人,劳师动众,在所不计。

  「干吗要那麽多人来看我结婚?」振星大惑不解。

  纪月琼瞪女儿一眼,「啐,你问我,我问谁?」

  「错错错,统统是不正确的,下次我才不会那麽疯狂铺张。」

  周舜昆心惊肉跳,「振星,话不可以乱讲,人家听了会误会你已经结过一次婚。」

  振星微笑,她的感觉也如此,下次一定亳无新鲜感可言。

  待真结婚时,她已成为结婚专家。

  纪月琼说:「海滩路那边的公寓装修已经完工,现在只得重新再租出去。」

  振星想了想,「如果我付房租,妈妈可否让我搬过去住。」

  「这里有五间房间。」

  「婵新需要空间。」

  周舜昆同妻子使一个眼色,那意思是,振星只不过想到海滩路,又不是去火地岛。随她去吧,见机行事,切莫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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