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熟习温哥华……”宜室虚弱的说。
  “这边就业机会比较大,说不定你也可以东山再起,要不,过来服侍我们。”
  宜室不相信耳朵,李尚知又一次绝处逢生,反败为胜,这人鸿福齐天,糊里糊涂,根本不知道大半年中发生过什么事,这一段婚姻由宜室一手自冰窖中捞起来,她还没有回过气来,他却已经没事人一般,兴高采烈。
  宜室不相信双耳。
  “就这样敲定了好不好?”
  “孩子们的书簿衣物……”
  “那全是琐事耳。”
  “我要想一想。”
  “别想太久呵,多城的女学生又漂亮又活泼。”
  宜室呆在那里,作不得声。
  瑟瑟说:“妈妈,周末我们去尼亚加拉大瀑布,我还没有看过,你们带小琴去的时候我尚未出世。”
  宜室忽然心酸的问:“你们没有牵记妈妈?”
  瑟瑟坦然答:“有呀,但爸爸在这里。”
  孩子们也为难。
  “我想一想。”
  宜室真的要想一想。
  做为一个主妇,她从来没有放过假开过小差,趁这个机会,她可以休息。
  复活节过去,孩子们没有回来,何太太起了疑心。
  她劝道:“这样僵持不是办法,你还是去同他们会合吧。”
  宜室但笑不语。
  “我虽不舍得你,但相信你在多城也一样可以遇到好邻居,从好处看,每个城住一年两年,多姿多采。”
  宜室仍不作声。
  “叫他来接你,不就行了。”
  “我从来没有同他争过意气。”宜室说。
  “孩子们也在等你。”
  宜室忽然说:“事实上,我没有同任何人争过意气,我是一个没有血性的人,自幼给家母管束得十分自卑,不懂争取,实在委曲了,不过发一顿脾气。”
  “吃亏就是便宜。”
  “谢谢你。”
  过一个星期,宜室还是把经纪找来,着他将房子出租,草地竖起牌子。
  红头发的约翰麦伊安过来按铃:“李太太,你们搬家?”
  宜室大表意外,“你关心?”
  “瑟瑟李退学后,大家都想念她。”真是不打不相识。
  “将来她会回来渡假。”
  “你可否叫她找我。”
  “我会。”
  他带着一脸雀斑怀着失落走了。
  有人记念真是好感觉。
  周末宜室躺在长沙发上看线路电视,把男友介绍给女友的结果是,男友不见人,女友亦不见人,这好心的代价可大了。
  有人大力按铃。
  宜室跳起来,提高声音问:“谁?”
  “租房子。”
  “请与经纪联络。”
  “开门,我要看看间隔。”
  宜室又惊又怒,走到长窗前去探望,预备一不对路就召警。
  她呆住。
  李尚知,她的良人,正站在门外向她招手微笑。
  宜室连忙开门。
  尚知把双手插进袋中,“没出去?”
  他头发需要修理,胡髭待刮,还有,衬衫领子已见油腻,一双鞋子十分残旧。
  宜室吓一跳,几个月没人服侍,他就憔悴了。
  “女儿呢,你把她们丢在哪里?”
  “放心,在同事家作客。”
  “你告了假?”
  “没有,明天晚上乘飞机回去。”
  “尚知,这两年,光是奉献给航空公司及电话公司已是一笔可观的费用。”宜室说不出的心痛。
  尚知微笑,“除了收支家务事,我俩就没有别的好说了吗?”
  “你这样神出鬼没的,我毫无心理准备。”:“我想同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给我十分钟,我上楼去打扮打扮。”
  “喂,喂!”
  他已经上去了。
  宜室进厨房替他做咖啡,忽然之间,五脏六腑像是落了位,不管是不是好位,却是熟位。
  何太太敲玻璃窗,“可是李先生回来了?”
  宜室点点头。
  何太太长长松出一口气,继续晾她的衣服。
  宜室把咖啡捧上楼去。
  尚知在淋浴,“家里真舒服,”他说:“奇怪,宜室,你在哪里家就在那里。”他取过咖啡,连续两口便喝完它,“太太,再来一个。”他恳求。
  那还不容易,宜室再替他做一杯:一羹半原糖,两羹奶油。
  “就你会做。”
  是吗,把多城那些既漂亮又活泼的女生训练一下,做得可能更好,又不需天才。
  “宜室,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带什么也得盘算一下,我最怕流浪。”
  “你同租客订两年合约,最多两年后回来。”
  “届时房子给人家住得破旧不堪,又要花一笔装修费。”
  李尚知只是赔笑。
  宜室别转头去,在大事上总是她让他,替他设想周全,为他善后,使他无后顾之忧,她有什么烦恼,他从不尝试协助,只会静静躲开避锋头,待她一个人愁肠百结,想出解决的办法。
  但她还是跟着他,他有什么必要做得更好。
  阳光照进卧室,窗外一树樱花随风颤动,良辰美景,一家人又即将团聚,宜室微微笑,还有什么遗憾呢。
  “来,”李尚知说:“出去走走。”
  她没有应他,他俯身过去,她抬起头来,眼神呆木,笑容却持续着,做一个好女人好母亲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到水族馆去看表演吧。”她终于说。
  那日,史丹利公园内的水族馆租了给一对喜欢别致的男女举行婚礼,牧师在大堂祝福他们。
  宜室挤上去观礼,认作女方的朋友。
  女主角穿着洁白的纱衣,“六月新娘”,宜室喃喃说。
  她仰起脸看着新郎,充满幸福的样子。
  宜室耽了一会儿,与尚知走到户外,一抬头,看到一对熟悉的身型。
  是他们先与宜室打招呼。
  贾姬问:“你们也来观礼?”
  宜室点点头。
  英世保站在一角向他们欠欠身子。
  “新郎是英的朋友。”贾姬解释。
  宜室一点也不敢占什么功劳,唯唯喏喏,这位仁姐抓得住人,是她的本事、她的魅力,同介绍人没有关系。
  “听说你们要搬往多伦多。”
  宜室又点点头。
  “真得抽空吃顿饭才行,”贾姬说:“再联络吧,我们还有事。”
  英世保一直没有走过来,女友朝他走过去。李尚知问:“那是谁?”
  “香港的旧同事,你见过的。”
  “不,那个英俊小生。”
  宜室沉默一会儿,“是她男朋友。”
  “是吗,在这之前,他好像又是另外一位女士的男朋友,我仿佛见过他。”
  宜室在露天看台坐下等鲸鱼及海豚表演。
  “他同白重恩走过。”
  “呵,但白重恩比刚才那位小组年轻且漂亮得多了。”
  宜室轻轻说:“得与失不是讲表面条件的。”
  “他深深注视你。”
  “人家有礼貌而已。”
  “嘘,表演开始了。”
  他们坐在一排小学生后面,每次水花溅上来,孩子们便笑作一团,宜室的致命伤是喜欢孩子,立刻融化下来,开心得一塌糊涂。
  “——或许还未得及。”
  “来得及什么?”
  “再生一个。”
  宜室诧异的问:“有人愿意同你生?那多好,记得带回家来养,别让他留落在外头。”
  尚知为之气结。
  散了场他俩去吃海鲜,宜室肆无忌惮地捧起蟹盖便啜,多好,不必给谁看她最好的一面,宜室怀疑她已经没有更好的一面了。
  她已不打算为任何人挺胸收腹装模作样,她喜欢在晚饭时叫一杯基尼斯,咕嘟咕嘟喝下去,在适当时候打一个饱嗝,然后傻气地笑一笑。
  她哪里还受得起折腾,宜室觉得她又救了自已一次。
  隔壁坐着一桌上海籍中年人,正在谈论移民生涯。
  “——总是为将来啦。”
  “但现在已经开始吃苦了。”
  “先苦后甜,先苦后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