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时候已经试过了,宜室感慨万千,休再提起。
“我准时到。”
宜室缓缓放下电话,耽会儿要好好把身上油腻洗刷干净。
小琴碰地推开门,“妈妈,何太太不舒服。”她神色惊惶。
“什么事?”
“她肚子痛。”
“我的天,小琴,你守着瑟瑟,别离开她,我过去瞧瞧,对了,小伊莉莎伯呢?”
“她在哭,妈妈,我跟你过去。”
“不行,瑟瑟不能一个人留家中。”
“她老气横秋,大人一样。”
宜室无奈,“法律上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定要保姆陪同。”
“荒谬,学校里有人十一岁就怀孕。”
“小琴,我们慢慢才讨论这个问题。”宜室摘下围裙。
她抓起绒线披肩,搭在身上,过去看何太太。
情形比她想像中危急。
何太太躺在沙发上,豆大汗珠自额角沁出来。
宜室一手抱起伊莉莎伯,附下身子,“不要怕,有我在,”自己也吓一跳,不知道这等豪气从何而来,“哪一个医生,哪一间医院?”
“圣三一。”
“好,我马上送你去,比叫救护车省一程,你可撑得住?”
何太太咬紧牙关,“可以,宜室姐,你扶我一扶。”
可怜的母牛。
宜室忽然落下泪来。
幸亏这时小琴拖着瑟瑟过来,一个取门匙,一个找大衣,宜室把伊莉莎伯交给小琴。
“我们一起去医院,来。”
五个女人挤上车子,宜室开动引擎,一下,两下,没有下文,宜室伏在驾驶盘上,上帝,她说:请帮我们忙。
终于打着了。
车子一个箭步飞出去。
小琴在后座抱着何太太,那女子忍不住呻吟,宜室集中精神开车,这十五分钟的车程似有一世纪长。
瑟瑟在前座紧紧搂住伊莉莎伯,像一对受惊小动物。
车子急停在医院门口。
宜室跳下车去,拉住一名护理人员,“快,有人要生孩子。”
那人瞠目而现。
宜室求他:“情况危急,快一点。”
小琴自母亲身后叫,“妈妈,讲英文!”
宜室这才发觉她一直在说粤语,连忙改口:“是早产,请跟我来。”
护士从这里接手,宜室几乎瘫痪,刚才的力气,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
她与三个女孩子坐在急症室门口等,越坐越冷,大家搂作一团。小小伊莉莎伯决定要哭一会儿,伏在宜室怀中抽噎。
宜室非常非常感慨,什么叫落难?这就是了,在陌生地头,没有一点点势力,没有一点点威风,小老百姓就是小老百姓。从前,说什么都有一大堆亲戚朋友,平时再冷嘲热讽鬼打鬼,到危急时还不是前来接应,此刻像鲁宾逊飘流记,还拉扯着几个孩子。
护士出来了,满面笑容,宜室放下一颗心,知道何太太无碍。
护士看看一堆女孩子,“都是你的吗?”怪羡慕地。
宜室问:“母子平安?”
护士点点头,“只得两公斤,小小的,像一只猫咪,早了一个月出世,现放氧气箱中。”
小琴振作精神,“我们可以探望那母亲吗?”
“对,”瑟瑟也问:“是男孩是女孩?”
“男孩子。”护土答。
“来,”宜室说:“伊莉莎伯,你添了名弟弟,身为大姐了。”
她们跟进病房,何太太虚弱地躺在床上。
宜室拍拍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你瞧,女性多伟大,进来时一个人,出院时两个人。”
何太太微笑。
“伊莉莎伯由我们照顾。”
她点点头。
宜室浩浩荡荡的把车子开回去,两个小的已经睡着,小琴仍有精力,她问:“妈妈,你会接生吗,倘若何太太在车中生养,我们怎么办?”过一会儿她又说:“原来会这样痛苦,一点尊严也没有,真不敢相信英国女皇也生孩子。”
宜室知道这件事给小琴很大的冲击。
车子到了家,宜室吩咐,“小琴,你快点进去,做两杯热巧克力喝,我停好车马上来。”
女孩子们进去了,宜室熄掉引擎,正要下车,忽然听见一把低沉的声音说:“你好。”
四周围漆黑,宜室已经累极倦极,神经衰弱,因而尖叫起来。
“喂喂喂,”那人连忙打开车门,“是我,宜室,记得吗,你约我来的,晚上九点。”
“世保。”
“发生什么事?”
“世保,现在什么时候?”
“十点半。”
“你在门外等了多久?”
“一个半小时,九十分钟,我冻得差点成为冰棒,又担心得要命。”
“对不起世保。”
“算了。”
“我们飞车送孕妇入院。”
“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单独可以胜任。”宜室微笑。
“多么勇敢,可惜牺牲了我。”
宜室下车,笑问:“吃饭没有?”
“饥寒交迫。”
“我们也饿着,进来吧。”
“谢谢热诚的招待。”
宜室再三向他道歉。
英世保恍然若失,忽然之间,宜室不再彷徨迷茫,不再忧郁消沉,不再坐立不安。
她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子,蹲下去,再不打算起身。这不再是他认识的汤宜室。
在他心目中,宜室的大眼睛永远含着泪光,每次出来看到他,总是烦恼的问:“世保,叫我怎么办,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她视他为英雄,让他作主。
一直到食物市场的偶遇,宜室面孔上还有少女的踌躇以及不安。但刹那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今夜她疲倦紧张,但充满自信。
宜室递小杯拔兰地给他,“世保,来,挡挡寒气。”
三个小女孩瞪着他。
英世保挪一挪身体,“你们好。”
小琴边喂伊莉莎伯边用英语问:“尊驾是哪一位?”
“令堂的好友。”
小琴又问:“你可认识家父?”
宜室连忙说:“都上楼去休息吧,今天不好过。”
小琴使一个眼色,“你也是,母亲,早点送客休息。”
她们上去了,宜室才坐下来用晚餐。
两人沉默着,这算是荡气回肠吗,宜室暗问。
过了很久,英世保才说:“看得出你爱这个家,事事以孩子为先。”
“是,先是配偶,再到女儿,我自己?随便什么都行,残羹冷饭不拘,蓬头垢面亦可。”
“值得吗?”
“我不问这样的问题,我爱他们。”
“可是,宜室,那个倔强美丽的小公主呢。”
“像一切人一样,她长大了,看清楚。世保,请看清楚成年的汤宜室。”
“我还以为今夜我们可以私奔。”
“那么,谁洗碗?”宜室微笑。
英世保鼻子一酸,握住宜室的手,放在脸旁。
“世保,日月如梭,你刚才已见过小琴,我女儿都那么大了。”
英世保破愁为笑,“你的语气似八十岁。”
“你却只像廿多岁。”宜室温和的说。
“对别人,我也很精慧老练。”
“我相信。”
“那人,他根本不如我。”
宜室要过一会儿才知道世保指的是李尚知。
“表面条件我胜他十倍。”
宜室不出声。
隔一会儿,英世保轻轻松开她的手。“下次再谈?”
宜室笑,“世保,二00七年再来约我。”
世保悻悻然,“我或许已经结婚了。”
“那岂非更妙,你背妻,我叛夫。”
“但是你爱那个酸书生。”英世保到底意难平。
“谢谢你那建议,你令我身价信心培增。”
“有什么用,你情愿留下来洗碗。”
宜室冲口而出:“可是我胜任呀,世保,我已经过了探险的年龄,不是不愿付出代价,而是自问达不到你的要求,徒然令你失望,到头来,连一段美好回忆都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