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你有什么关系?”
  “见儿子的时候,为什么把女友带在身边?”
  “那是他的坏习惯,同有人再婚,叫子女做伴郎伴娘一样。你凡事忍耐点,别拿孩子做磨心。”
  “多谢指点,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子女,我有话,不同他们说还有谁。”
  “有我呀。”
  “最近你也没空,他们讲,时时有人来等你下班,怪神秘,用斗篷遮住面孔,戴墨镜,看不清楚五官。”
  “是,"志高微笑,"是有这么一个人。”
  “几时一起吃顿饭,介绍我认识。”
  志高笑而不答。
  “他什么地方吸引你?”
  “他是一个有脑袋的大块头。”
  “哗,要人有人,要才有才。”
  志高笑着点头,"是,你讲得对。”
  “那么,几时结婚?”
  “我不打算结婚。”
  子壮瞪她一眼,"你以为不结婚就不会老?同你老实讲,一样更年期,一样满面皱纹。”
  志高笑:“你妒忌我半夜仍然可以坐在机车后座飙车。”
  “那倒是真的,没有孩子会半夜起来找妈妈,没有人需要你。”
  志高气结,"婚姻失败者,你那样想人结婚干什么?”
  “你也许会成功。”
  “太迟了,到了这种时候,已经太自信自恃,凡事习惯独自决断,不容易投入感情。”
  “总有一个人,叫你破例吧,总有一个人,他强壮的怀抱使你向往吧。”
  志高微笑地低下头,过一会儿她问:“微软最新消息如何?”
  这间公司的兴衰影响全世界股市上落,生意人必须关注。
  “谣言说,它对美政府心灰,打算把西雅图的总部搬到温哥华。”
  “你在温哥华有房产,屋价可指日飞升。”
  子壮笑眯眯,"纯属传言,不过,空穴来风,有点道理。”
  志高回到自己房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只小小盒子。这是陈永年上次用来盛蛋糕的盒子,她连忙打开,果然像先前一样,是一块小小巧克力蛋糕。志高把糕点送到嘴里,咬一口,牙齿碰到硬物,她吃惊,急急吐出来一看,却是一只指环。
  嗄?
  刚巧案头有一杯清水,志高连忙把戒指洗干净,原来是只古色古香镶三颗玫瑰钻石的订婚戒指,这种式样,俗称圣三一。
  蛋糕盘子上有一张小小便条,她拆开读:“指环属于家祖母,去年交在我手中:'永年,给你的未婚妻。'志高,你会答允吗?”
  志高立刻试戴,刚好是她左手无名指的尺寸,她握紧拳头,手指仿佛有它们自己的生命,不愿把指环除下。
  她了解他吗?并不很多;她对两人的将来有信心吗?并不见得;但是,正如子壮所说,他那强壮的怀抱,叫她向往。
  她埋头在自己的臂弯里良久。
  她听见同事们在外头讨论一只透气婴儿床褥,又有人提到一种不易燃烧的布料,还有,安全百叶廉绳索,统统与她有关,却又全部与她无关。
  她握紧左手,像是怕指环会滑出来。
  她一直崇尚自由,看不出要结婚的理由,即使有了孩子,也可以独自抚养成人。
  但是这一刻她真正踌躇。
  似有一把声音轻轻同她说:“试一试,如不尝试,又怎会知成败对错。”
  正像她当年与子壮创办小人儿公司,纯粹是一种试验,创办生意,失败率是百分之九十五,像她们这种年轻女子贸然做老板,成功率又得减半,总共只有一个巴仙机会,可是,也能够脱颖而出。
  这时,有人轻轻敲她房门。
  呵,终于要出去研究那张安全床褥了。
  但推门进来的却是陈永年。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一眼看到志高已把指环戴上,不禁满心喜欢。
  “有没有咬崩牙齿?"他搭讪问。
  她不出声。
  “要不要向同事宣布?你们公司一直似个大家庭。”
  志高抽离客观地在一旁凝视陈永年,她自心底喜欢他,她又看她自己,只见邓志高一脸依恋。
  肉体这样勇往直前,灵魂无法阻挡。
  她听见她自己轻轻问:“你说,还是我说?”
  “一起吧。”
  他俩走到大堂中座,愉快地说:“各位,我们今日定婚。”
  同事们先是错愕地静了下来,有大约十秒钟时间鸦雀无声,然后有人爆出一声喝彩,接鸏,大家吹口哨、拍手、欢呼、拥抱,像庆祝新年一样。
  “邓小姐终于嫁出去了。”
  “以后大概会原谅我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应召。”
  “还有,周末叫家庭日。”
  “哈哈哈……”
  他们高兴得互相击掌。
  志高静静坐在一角。
  她已决定把全部筹码推出去。
  感觉有点凄凉。
  会失败吗,有甄子壮这个例子,她知道机会至多只得一半。
  一切都得从头适应,时间要重新分配,自我需缩小,腾出位置来容纳另外一个人。
  永年坐到她身边,"有点惆怅?”
  “是呀,幸亏过去自由自在从心所欲放肆了许多年。"志高说。
  “有无遗憾?"永年问。
  “当然有:时间太少,工作太多,精力已经去到极限,灵魂却不甘心,老是觉得未尽全力,还在等候更大机缘,明知没有可能,却仍然渴望不愿死心。”
  “可怜,欲望在心底燃烧,不肯熄灭,最最痛苦。”
  “你明白吗?”
  “是这种力量,使你乐于冒险吧。”
  “也许是。”
  子壮过来握住志高的手,十分激动,说不出话来。
  那天下班回到家,志高用清洁剂洗刷指环。
  陈永年带了老照相簿来,逐一介绍他的亲人。
  “这是祖父祖母。”
  近照中可以看到当年的她左手无名指上正戴着同一枚圣三一指环。
  慢着,咦,”她有高加索血统?”
  “是,所以轮廓分明,是个美女。”
  志高甚感兴趣,像不像盲婚哑嫁?订了婚才研究到对方血统关系。
  子壮曾经说:“根本全世界的婚姻都是盲婚,双方认识年余便结婚的人多,知道多少,了解什么?全碰运气。”
  “祖父的职业是什么,可享长寿?”
  “退休前他是个小型米商,爱读书,今年八十一,在加国温哥华与七十九岁的祖母及我爸妈一起生活。”
  “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爸妈与我家四兄弟。”
  “我还以为你是独子。"志高意外。
  “他们都不住本市,我独来独往。”
  “都结婚没有,可多妯娌?”
  陈永年笑,"你是四嫂,过年时照例一聚,记得你的身分。”
  哗,不好应付,幸亏分开住,不然婆婆还有婆婆,不知怎样相处。
  志高仔细看过照片,"你的兄弟都比你漂亮。”
  “是,小弟长得似电影明星。”
  “父母呢,"志高不得不打听仔细,”他们住同一间屋子?”
  “不,住楼上楼下,容易照顾,却又各自过活。”
  “那真是十分文明。”她放心了。
  “可是众兄弟却不肯住他们附近,我们也住远些。”
  “八千哩以外,也够远的了。”
  “你可打算搬来与我同住?”
  “永不,"志高立刻声明:“我最反对同居,有自己的家,干什么要搬去别人的家,关灯开灯时间都不一样,多讨厌。”
  陈永年一味唯唯诺诺,忽然问:“你不担心我走出你家门,不知影踪?”
  “不,"志高笑,"你自己会小心驾驶。”
  陈永年大笑。
  志高伸出手来,看着已擦亮的指环,她从未想过会订婚,也不曾考虑过订婚戒指的式样,可是她对手上含蓄文雅的指环却出奇满意。
  志高说:“有空去探望长辈们。”
  一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