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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休息室里,阿嬷替我们倒来了茶。我俩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有重要的话要说,我知道,我觉察得到。

  什么话?我并不认识他。

  他开口,头一句话竟是:“马小姐,你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

  我怔住。

  他的语气是那么具感情够诚恳,以致我没来得及出言讽刺他。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你象上帝派下来的天使。”他丝毫不带夸张说出这样夸张的话。

  我缓缓说:“史篾夫先生,我们从未见过面。”

  “不,我们见过面。马小姐,想一想,今年初春,在英国湖区的事。”

  “我在湖区度假,”我疑心大起,“可是我清清楚楚记得,我没有见过你,我的记性极好,不可能忘记一张面孔。”

  “当时发生了一宗意外……记得吗?”

  我陡然站起来。

  意外、湖区、爆炸、一艘游艇……。

  “你是……”我有意外的惊喜。

  “我是那个伤者,”他再度伸出手来,“占姆士史篾夫。”

  我由衷的握住他的手,“真好,你完全康复了吗?”我上下打量着他。

  “谢谢你救命之恩。”他低声而热情的说。

  “我可没有救你。”我笑说:“你自己游过来抓住码头的。”

  “可是我又摔下水中,要不是你跃下水来托住我的头,只要吸进一口水,我就完蛋了。”他有点激动说。

  “任何人都会那么做,别放在心中。”我说着伸手去拍他的肩膀。

  他说:“我特地来谢你的。”

  我斜眼看着他:“你如何找到我的?”心中一大团困惑。

  “我有地位很高的朋友。”他微笑。

  我一拳打在他右肩膀,哈哈笑,“别胡说,香港有几百万人,快老老实实说,你如何把我查出来。”

  他笑着退后一步,也还击我一拳,“宝琳,你象个男生。”

  我坐下来,“所以你出力挽留我在你的机构做下去是不是?所以该死的奥哈拉遭了殃,原来我出路遇见了贵人。”

  “你会留下来的,是不是?”

  “不会,”我摇摇头,“我是真有工作能力的,不必靠你的关系,他们早应升我职。”

  他轻轻叹口气。

  我说:“占姆士,你是一个神秘的角色,但我想问太多的问题是不礼貌的。”譬如说那只“莉莉白”号为何爆炸,他如何晓得我已回到香港,并且会得来到公司等我出现等等。

  “我只想再见你一次,”他坦率地说:“那天在火海中你伸出手来拉我,我只当你是上帝的使者。”

  “你用词太浮夸,情操太古老,都过时了,”我拿起手袋,“我是一个普通的白领女子,朝九晚五,做一份苦工……现在还失业了。”

  他仍然笑。

  我看着他,“你的面孔真熟,我一定在某处见过你,或许是你的高鼻子——你有没有想过去咨询整形医生?”我开玩笑。

  “我的鼻子?”他摸摸鼻子,“斗胆的女郎,竟批评我的鼻子。”他半恼怒地说。

  我假装大吃一惊,“对不起,先生,我一时无意得罪你了……”

  他静下来凝视我,“天呀,你是这么淘气的一个女郎。”

  我浩叹一声,伸伸腰,“占姆士,见到你真好,但我还是决定嫁人退休了,昨夜我寄出一封长达数页的电报,让我男朋友回来商量大事。”

  “你的男朋友?那个住云德米尔湖的家伙?”他懊恼地问。

  “慢一慢,你仿佛什么都知道呢。”我指着他的鼻子。

  “你在湖区卡美尔警局作的供,起码有十个警员听见。”他笑说。

  我颓然,拍一拍大腿,“啊是。”还以为抓到他小辫子呢。

  我有抓起手袋。

  “下次到香港来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跟他说。

  他坐在会议桌子一角,摊摊手问:“我不能约你去吃饭吗?今夜你没空?”

  “我不喜与洋人上街。”我拒绝说。

  “思想开放点,”看不出他也顶幽默的,“是八十年代了。”

  我拉开门,又转头说:“你的面孔真熟,大概是你的招风耳——”

  他在我身后怪叫,“招风耳,她现在又讽刺我的耳朵!”

  我在走廊遇见南施。

  她拉住我,“听说你坚决不做了?”

  “咦,我自己也是刚知道,消息传得真快。”

  “死相。”她说:“老板赔了奥哈拉六个月薪水,叫他明天不用上班。”

  “大姐,”我呆一呆,“你有没有听说咱们董事中有一个占姆士史篾夫的人?”

  她闭上眼睛,象电脑在计数寻找资料,然后睁开眼睛说:“没有。”

  “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大鼻子招风耳?他就是史篾夫。史篾夫,象个假名字。”我咕哝。

  南施笑答:“反正不做了,你还理那么多干什么?我替你查了告诉你。”

  我推她一下,“你听见我不做了,仿佛很高兴呵。”

  她坦白地说:“自然,少一个劲敌,你跑得那么快,谁晓得你什么时候追上来?”

  我也笑了。

  “回家干什么?”

  “等史提芬的电话,看武侠小说。”我走了。

  我仍觉得寂寞,买了一个蛋筒冰淇淋,站在衣料店橱窗处看风景,花团锦簇的布料,缝成一套套的衣裳,都适合新娘子穿,我终于要结婚了,改天出来光顾这一家店子。在路上踌躇半晌,还是回到公寓。女佣已经来过,公寓十分洁净,我站在露台嚼口香糖,天气非常温暖潮湿。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史提芬是否会立刻赶来?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吗?我只觉得无聊。结婚事女人的最终避难所,不错,但至少两人之间还得有爱情——我可爱史提芬?

  电话铃响了,我过去听,心头难免有点紧张。

  英国长途电话。

  “史提芬?”我问。

  “不,我不是史提芬,马小姐,我是他朋友,昨天你寄来的电报,我怕是急事,拆开来看过了,史提芬放假,他到撒哈拉去了,要下个月才回来,我会设法联络他。”

  我顿时啼笑皆非,“撒哈拉!”他为什么不去地狱!

  “喂喂?”

  “我明白了,”我只好说:“麻烦你尽快联络他。”

  那边说,“是。”挂断了。

  求婚信都让不相干的人看过了,真倒霉。

  下个月才回来,好小子,下个月我又不嫁他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伊竟够胆错过,我气苦,伊以为伊是令狐冲,我还等他一辈子呢,谁要当这个任盈盈。

  我跌左在沙发里,几乎没有放声痛哭,我还以为老史在明天早晨就会赶到香港,出现在我公寓里,让我靠在他的肩膀诉苦呢。

  该死的男人,需要他们的时候,一个不在身旁。

  撒哈拉!愿沙漠毒蝎送他上天堂。

  我丧气得不得了,一点斗志都没有,上惯了班的人,一旦闲在家,苦不堪言。

  贱骨头。

  也许可以替仙人掌们转个盆,但它们会不会因此暴毙呢?我犹疑着,如此潮湿天气已经对它们无益。

  拿了铁铲出来,门铃响了三下。

  我连忙去开门,即使是抄电表的人也好,可以说几句话。

  打开门——“占姆士!”我 欢呼,“你呀。”

  占姆士意外,朝身后看看,奇道:“你态度大不同呀。怎么对我亲密起来?”他手中还拿着花束呢。

  我赶快开门,“我闷死了。”

  他笑着进门来。

  “请坐,哪一阵风把你吹来?”

  “我诚心来约你。”他奉上鲜花。

  那是一大束白玫瑰与满天星,漂亮得叫我侧目。

  “呵,占姆士,你是个好人,”我说:“我没收花已有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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