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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俊杰,我是庸才。”

  她生气了,“翘,你再这样嬉笑怒骂的,我以后不跟你打招呼。”

  我叹口气,“你出来吧,我请你吃晚饭,”

  “我上你家来。”她挂电话。

  半小时后兰心上门来按铃。她说:“我真喜欢你这小公寓,多舒服,一个人住。”

  我问:“喝什么?”

  “清茶,谢谢。”

  “三分钟就好。”我在厨房张罗。

  “你最近心情不好?”她问。

  “是。”我答。

  “我倒想请教你一些问题,譬如说:凌奕凯这个人怎么样?”

  “不置评论。”

  “你这个人!”她不悦。

  我端茶出客厅,“女朋友的男朋友,与我没有关系。”

  “可是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他为人如何,与我没关系。”我再三强调。

  “你算是君于作风?闲谈不说人非?”

  “他为人如何,你心中有数。”我说。

  “我就是觉得他不大牢靠。”兰心坐下来叹口气。

  我微笑。这种男人,还不一脚踢出去,还拿他来谈论。岂非多余?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他。”

  “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人一向冷淡。”我说。

  兰心耸耸肩,“还是吊着他再说吧,反正没吃亏。”

  “说的是。”我说,“吊满了等臭掉烂掉才扔。”

  她喝一口茶,“依我说,你别跟老校长吵,役好处。这份工作再鸡肋一点,也还养活你这么多年,你瞧这公寓,自成一阁,多么舒服。”

  兰心这女孩子,就是这一点懂事,因此还可以做个朋友,她把生活看得很透彻,没有幼稚的幻想。

  “没有事,”我说,“他不会把我开除,你少紧张。”

  “何掌珠这女孩子也够可恶的。”兰心说,“她老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很……”我说,“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他为人固执,事情对他不利,他自己不悦。”

  “既然如此,不如小事化无,”兰心说,“你是明白人。”

  我沉默。

  第五章

  “或者嫁人。你到底想嫁怎么样的人?”兰心问。“你不是认识好些医生律师?”

  我笑:“牙医也是医生。办分居的也是律师,看你的选择如何。”

  兰心不服气,“你再不能算是小公主了吧?”

  我仍然笑:“‘对先生’还没出现,没奈何,只好再等。”

  “你已经老了。”她刺激我。

  “可不是。”我说道。这是事实。

  “你仿佛不紧张。”兰心说。

  “我就算紧张,也不能让你知道。”我说。

  “你心目中有没有喜欢的男人?”

  有,像贝文棋,男人最重要是让女人舒服。有些男人令女人紧张:不知道化妆有没有油掉。衣服是否合适,笑声会不会大多。但贝文棋令我松弛。只是我的宗旨是从不惹有妇之夫。

  我做好三文治,大家吃过,躺着看电视。

  她说她想搬出来住。

  我劝她不可。房租太贵,除非收入超过六千元,否则连最起码的单位都租不起,为这个问题谈很久。时间晚了,她自己叫车子回家。

  第二天,桌面又放着玫瑰花。

  兰心问:“谁送的?你家的那束还没谢,这束送我吧。”

  “拿去。”我说。

  她笑:“多谢多谢。”

  会是谁呢?这么破费。

  何掌珠进来跟我说:“我父亲要替我转校。”

  我说:“念得好好的——”没料到有这一招,觉得很乏味。都这么大年纪,还闹意气,把一个小女孩子当磨心。

  我叹口气,或者我应该退一步。

  我问:“你父亲是不是要我跟他道歉?”

  “我不知道。”掌珠说。

  “我来问你,在哪里可以找到他?他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我拿起话筒。

  掌珠说了一个号码,我把电话拨通,何德璋的女秘书来接电话。

  “哪一位?”

  “我姓林,是他女儿的教师。”

  “请等一等。”

  电话隔很久才接通。

  何德璋的声音传过来,“林小姐,我在开会,很忙,你有什么话快说。”仍然是冷峻的。

  “你为什么不在××日报刊登启事,告诉全港九人士你很忙?”我忍不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个人老土得要死?只有那一句例牌开场白。”

  他惊住半分钟之久,然后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很粗暴,“否则我要挂电话了。”

  “掌珠说你要为她转校,如果是为我,不必了,我下午递辞职信,她在本校念得好好的,明年就可以毕业了。谨此通知。”

  他又一阵沉默。

  “再见,何先生。”我挂上电话。

  何掌珠在一旁急得很,“蜜丝林你——”

  “叫我翘,”我拍拍她的手背,“我自由了,谁在乎这份工作!”我转头过去,“兰心,明天如果还有人送花来,你可以照单全收,如果楼下会计部的张太问我为何辞职,你转告她,我在三角桃色案件中输了一仗,无面目见江东父老,只好回家韬光养晦去!”

  兰心变色道:“翘,你发神经。”

  “我现在就回家。”我把所有的书与簿子倒进一只大纸袋里。兰心走过来按住我的手,“千万别冲动。”

  “我不会饿死。我痛恨这份工作。我痛恨所有的工作,我需要休息,我要到卡曼都夫好好吸一阵大麻。”我说。

  “蜜丝林——”掌珠在一边哭起来。

  我说:“我回家了。兰心,你好言安慰这小女孩。跟老校长说我会补还信件给他,一切依足规矩。”

  我抽起纸袋,洋洋洒洒的下楼去。

  凌奕凯追上来,“翘!”

  “什么事?”我扬起头。

  “你就这样走了?”他问。

  “是。”我说,“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是真的?”

  “真的。我愁眉苦脸的赚了钱来,愁眉苦脸的花了去,有什么乐趣?”我用张爱玲的句子。

  “你太骄傲,翘。”

  “我一直是,你不必提醒我。”我转头走。

  他追上来帮我挽那只纸袋,我们一直走到停车场去。“你不生我气?”我问他。

  “你一直是那样子,你跟自己都作对,莫说旁人。”

  他这话伤到我痛处,我说:“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明白,当然我明白,正如你说,翘,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老把自己当没落贵族,误坠风尘,翘,你以这种态度活下去,永远不会快乐。”

  我说:“我的快乐是我自己的事。”

  “你真固执如驴。”

  我上车。

  “翘,你把门户放开好不好?”他倚在车上跟我说。

  “我不需要任何帮忙。”我发动引擎,“至少你帮不上忙。”

  “你侮辱我之后是否得到极度的满足?”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我还是那句话,把车子“呼”的一声开出去。

  他来教训我。他凭什么教训我,他是谁?

  单是避开他也应该辞职,他还想做白马王于打救我。

  回家我写好一封同文并茂的辞职信,不过是说家中最近有事,忙得不可开交,故此要辞去工作云云。我挂号寄了出去,顺手带一份《南华早报》回来。

  母亲说:“工作要熬长呵。”

  她喜欢说道理,她知道什么。一辈子除了躺床上生孩子就是搁厨房煮饭。可是她喜欢说人生大道理:“这份工作好,薪水高,够好了,工作要熬长,要好好做,总有出头。”然后把我给她的钞票往抽屉里塞。每次我拿钱去她从不客气,大陆的亲戚写信来噱她,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买了计数机。收音机,打包裹寄上去。反正她的钱来得容易,也不是赚回来的,乐得做好人,哄上头的人跟她写信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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