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需受多少气:主妇挑剔、孩子们取闹、男户主有淫威,一有不妥,即遭解雇。
家穷,吃苦的是女子,国穷,吃苦的更是女子。
不为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大石般。
忽然觉得有人坐在她床边。
「你做得很对。」
不为转过身子,原来是母亲。
「换了是我,我也那样做。」家里的事她全知道。
「不虞真不争气。]
「他近日不得意,失业、靠家,心烦,中年危机到了,有妙龄女子与他倾谈,仰慕他,他自然高兴。」
她把大儿的心理状况分析得清清楚楚。
不为笑起来,「妈妈怎么会知道中年危机这种字眼。」
「我读报纸呀。」
「大哥真很琐。」
「过去的事算了,不要再提着。」
不为点点头。
第八章
下午,雇佣公司另外派了新人来,这次年纪比较大,看上去也稳重,仍然负责打扫洗熨。
伍太太说:「不为,陪我去看不劳。」
「那还不容易,我立刻去买飞机票。」
「不为,我们乘火车,当年我也是乘火车南下。」
「不,妈妈,人人可以乘火车,你还是乘飞机的好。」
不为与欧阳医生商量旅游的事。
医生踌躇,「她不宜远行。」
不为冲口而出:「已经不宜远行,还怕什么远行?」
医生点头,[你说得对,走得动就得让她走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了。
不为黯然垂头。
我给你开药。」
就在这时,不为听见走廊外有嘭一声巨响。
「什么事?」她忘却忧伤抬起头来。
接着。又是一声嘭,整个医务所都震动一下。
欧阳医生像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叹口气放下笔,站起去探视。
不为跟在他身后。
她看到了奇景。
只见走廊上放着一架售卖汽水零食机器,一个女子正自远处疾奔而至,飞腿踢向机器,发出膨然巨响。
欧阳医生跌足,「慧中,你又干什么?」
原来那用咏春腿劲踢机器的正是欧阳慧中。
她笑嘻嘻答:「它又吃了我十块钱。」
她父亲拉着她,「嘘,嘘,别吓人快进来。]
不为迎上去,「你踢给方向了,看我的。」
好一个伍不为,她轻轻一转身,提腿呼地一声跃起踢向机器左边.售卖机颤动两下,忽然哗哗声呕吐,汽水罐与薯片包纷纷一起落下。
欧阳慧中欢呼一声,拾起她应得份量。
「它欠我三罐可乐一包薯片。」
欧阳医生连忙把她们两人拉进医务所。
老看护走出来瞪她俩一眼,「当心警察叔叔。」
欧阳慧中笑得弯腰。
「唉,伍不为,谢谢你,这罐汽水全世界最好喝。」
她还记得她。
不为惊喜,「你知道我名字?」
欧阳慧中看着她,「把母亲当明瓷那样搀扶的女儿自然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不为脱口说:「我也是。]
慧中那种无拘无束的爽健美,发自内心散发摄力。
她们两人攀谈起来。
不为问:「下一站去何处?」
[南美品塔贡尼亚冰川,不为,你是写作人,应当行万里路,别老在南欧葡萄园大红花里兜圈子,到印加部落去看古迹。」
不为心向往之,但是实事求事的她又忍不住问「如何沐浴?」
慧中大笑,「不为,你这样婆妈,如何写得好文章?」
不为羞愧。
取了药,不为告辞。
慧中说:「我要诊症,下次再谈。」
不为返回走廊乘电梯,看到滚在地上的汽水罐,不禁会心微笑。
对于欧阳慧中她有极佳印象。
那晒得微棕的短发,浅褐皮肤,大眼睛炯炯有神,牙齿雪白,身着简洁衣裤,脚上一双球鞋,怎样看都英姿飒飒。
不为取了飞机票回家。
她看见大嫂呆呆坐书房。
不为取笑她:「你已知保险箱内空无一物,还坐这里干什么?」
大嫂自言自语:「本以力回来三五七天,谁知住了下来。」
不为说:「你在那边房子已经租出,了无牵挂。」
「你的房子呢?」
不为失笑,「我何来房产,我一向租住改装货仓,一断租,必定收回。」
「那你回去怎办?」
「先住几日青年宿舍,重新找公寓。]
「你不怕流离失所?」
不为耸耸肩,摊摊手。
「换了是我,会做噩梦。」
不为笑说:「我会努力置业。」
「对呀,小仍她们也可以来探访。」
不为说:「这两日我在联络房东,可是一时还找不到他。」
大嫂脸色很差。
不为问:「你有心事?」
「不为,我错怪了你。」
呵,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她知道了。
「那女子写了一封信给我,今早收到,我已拆阅。」
不为一怔,没料到会有这一着,也算是厉害。
[信写得十分流利,文法也无错误,可见起码读到高中,她说你辞退她是因为她同伍不虞有染。」
不为沉默。
「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怎么办?」
不为轻轻说:「可否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多年来拖着一个迟钝女儿过活——」
「他也曾有过好日子,当年硅谷红利百万计。]
「他急着买跑车游艇,已全部花光。」
「试试共患难。」
「我实在累了。」
「那么,上楼去睡一觉。」
「醒来也没有意思。」她饮泣。
不为见劝之不醒,不禁生气,「你想怎么样,是你的丈夫,你应当明白,他是老式男人,你最好佯装不知,若果真的忍无可忍,不必多说,即办离婚。」
齐家畅女土静了下来。
「请念在孩子份上,尤其是小仍。]
投鼠忌器。
齐家畅掩着脸。
不为提醒她:「带着孩子回运河街杂货店你行吗?」
她缓慢地走上楼。
不为在她背后说:「一会叫你吃饭。」
你要吃饭吗,想吃饱总得付出一点代价,要不辛劳工作,要不忍气吞声。
没道理人家把你喂饱,又还得尊你为天神。
第二天,不为带着母亲出门。
不劳亲自来接飞机。
伍太太不肯先往酒店休息,坚持要去婚纱店参观。
到了店门连不为都觉得累,伍太太精神却很好。
店里生意并不致于客似云来,但也不错长期雇着一个模特儿,一套套衣裳穿出来给客人看,特别矜贵,架势十足。
不为不住点头。
伍太太想吃小笼包,不劳立刻差人出去买,店里工人奇多,同工资廉宜有关,不劳叫他们穿上白衣黑裤,倒也整齐可观。
伍太太说:「我放心了。」
这才回酒店去。
第二天一早又叫不为起来叫车往浦东。
不为累得双眼睁不开来,也得服侍母亲起床。
正在梳洗,有人按铃,不为过去张望。
呵,天兵天将救星来了。
门外站着于忠艺及保姨。
不为把门拉开,快乐欢呼。
保姨抢进来扶住伍太太,「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我?」
伍太太说:「给你一个惊喜。」
不为松一口气,蹲在地上不愿起来。
「我们接到二小姐电话立刻出来。」亏得不劳通风报讯。
「差一步我们就找到浦东去。」
「叫车子不容易呵,阿忠来了,叫他开车兜你们去吃早饭。」
保姨双手不停帮伍太太穿衣着鞋。
不为又活泼起来,「我要吃地道上海点心。」
保姨说:「太太的鞋子有点紧。」
不为说:「保姨你细心,我去拎另一双来试试。」
「这双好。」
她搀扶伍太太。
伍太太笑,「一样一双手,阿保手臂有力承担。」
保姨把伍太太头发仔细裹在一方丝巾里。
他们出发去逛早市。
不为说:「忠艺,多谢你赶来。」
于忠艺微笑,「什么话。」
他胖了一点,可见生活顺心,仍然剪平头穿卡其衣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