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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页

 

  李和抬起来头来,“晚上有一个发布会,招待记者。”

  “我不去。”

  李和温和的说:“有人肯以一条手臂交换这种机会。”

  “我不懂说话。”

  “不会讲不要讲,又不是非要你讲不可。”

  打开盒子,只见一套半正式短裙晚装,淡苹果绿,小小荷叶边,十分姣俏,配一双尖头钉珠片高跟拖鞋,那珠片由鞋头的深绿渐渐变翠绿,然后终于回到同裙子一般的苹果绿,这种由深到浅的染色叫ombre ,正为广田所喜。

  李和过来看看,“很漂亮,一定是许姐挑选,她喜欢这种分层次颜色,说自下看过京剧中花旦穿的裙子排穗流苏上有这种染色后深深爱上。”

  他们真懂情调。

  “这种鞋子怎么舍得让它见天日。”

  “那就在家里穿著永不出街好了。”

  “我不出去。我怕见人。”

  “那倒是不大好。”

  “我无话可说。”

  “广田,不用自卑。”

  “没有这种事,我真不喜应酬。”

  晚上,还是去了。

  专人的化妆似有还无,淡色唇膏,几乎看不见。

  晚装外有同色山东丝长外套,广田一整晚没脱下来。不想露肩膀,并非保守,而是欠缺自信。

  李和怕她临阵退缩,紧紧握住她的手,旁人只道他们关系亲密。

  记者取得新闻稿及样版书,没有太多提问,但是拍了许多照片。

  晚会中最重头节目由童星演出书中紧张一幕,活灵活现,博得热烈掌声。

  广田一言不发坐在一旁,像是参加别人的盛会,只会得傻笑。

  广田心里一直挂念那段启事,晚会结束,如释重负。

  第四天。启事消失了,一共只刊登了三天。

  或是说?已经刊登了三天,该看见的人应该都看见了。

  文枢带了大声剪报来看广田。

  她称赞:“人们心目中的女作家应当如此秀丽吧,大眼睛,书卷气,不说话。”

  “谢谢你。”

  “别谢我,这是大众日报副刊记者的话。”

  广田都不敢看,抑或、她一直都保留这个习惯,她不读任何有关她的书评、访问,只管埋头苦写。

  文枢在广田家吃了早餐才走。

  李和问:“她来干什么?”

  广田笑嘻嘻问.“你说呢?”

  李和一怔,渐渐会过意来。指着自己鼻子,“我?不不不,不可能。”

  广田笑问:“为什么不可能?”

  李和抓着头,“大家象兄弟姐妹一般……”

  广田只是笑,不出声。

  半晌李和说:“她太爱说话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广田已经写下第三集故事摘要。

  抬起头伸伸酸软手臂,发觉李和凝视她,广田脸上一个问号。

  “啊”李和说:“你仍用纸笔,今日很少人用纸与笔写字了,很有趣。”

  广田却最喜听沙沙写字声,像蚕吃桑叶。

  “不过,江信恩也用手写,一次,他兴致来了,用电脑打字,编辑吓一大跳,怀疑不是真迹。”

  广田侧头思考一个小节。

  李和又说:“他住这间屋子的时候,我来过一次,真是高朋满座,往来无白丁。”

  广田也有点向往。

  “我记得他们喝很多酒,争看讲话,从某名家小说其实浪得处名到本市政治前途,以及哪一国哪个城市最适合华人居住,到城中绯闻,天南地北,无所不谈,真正有趣,令人神往。”

  他伸一个懒腰,又继续工作。

  下午,文枢又来了,买了一大盒糕点,人人有份。

  “李和呢?”她张望。

  广田说.“在偏厅小睡。”

  “他每天都午睡?”有点好奇。

  广田想一想,“有时实在累了,便眠一眠,又可以做到凌晨,像部机器。”

  文枢说:“这样的伙计,一个胜十个。”

  “你也是,文枢,你们都极之能干。”

  文枢看着广田:“你给过婚?”

  广田点点头。

  “是一段不愉快经历?”文枢像是有点越界。

  广田轻轻答:“不如谈其他题目,文枢,你在哪间大学毕业。”

  “呵是,多伦多人学新闻系。”

  文枢有点羞愧,为什么问人家不愿意回答的难题,无礼兼无聊。

  可是忽然听得广田轻轻答:“所有不愉快的婚姻都是一样的,毋须多说。”

  “是一人令另一人失望吧。”

  “说得很好,开头之际,彼此都把缺点隐藏得很好,或是觉得所有不足之处都可以改过来,两人同心合力,克服困难……想得太天真了。”

  这时李和出来问:“在说什么?”

  文枢说:“去做咖啡,别打扰我们。”

  广田却说:“已经讲完了。”

  李和捧着下午茶出来,“出版社打电话过来,说一万本已经售罄。”

  广田大惑不解,“才一万?”

  李和反问:“你想在三天之内销一百万册?”

  “不不。”广田涨红了脸。

  “王广田这三个字已算一炮而红。”

  “广田,这是本市书店名单,每周末跑三家,巡回演出,你看看有什么遗漏。”

  广田呆住。

  李和温言说:“不准说不去。”

  “我──”

  “一定要去,每次换一套衣服,高高兴兴,帮小读者签名拍照。”

  广田瞪大双眼。

  文枢先笑了,“你会习惯的。”

  文枢说得对,开头如坐针毡,但见到家长们及小读者热情,她也感动起来,渐渐不介意抛头露面。

  她打扮随便,白衬衫长裤,头发束脑后,十分潇洒随和。

  一个下午,自文字中抬起头来,扭开收音机想听音乐,忽然听见一男一女在谈论她的作品。

  “这样的小故事都会走红。时也运也。”

  “别妒忌别人,自己努力才是正经。”

  “唉,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也亏得这王广田,人长得倒还算大方漂亮。”

  “宣传铺天盖地而来,据说销三十万册还未归本,这次的确落了重本。”

  “幕后自有功臣。”

  广田熄了收音机。

  她忽然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不写。嘎,嘎?”

  随即笑起来。

  她忽然自抽屉拿出那个电话号码,一下子下了决心,很镇定地打过去。

  很快接通,那边也是女生,声音爽脆。“喂?”

  广田清晰地答:“我看到你在报上刊登的做事,我也是一名受幸运之神眷顾的人。”

  对方像是松口气,“原来你真的存在。”

  “是,我存在。”

  “我叫蒋佐明,你呢?”

  “我叫王广田。”

  “王广田……有一名女作家也叫王广田。”

  “我就是她。”

  “啊,你把走红归功给幸运?”

  广田点头,“正是。”

  “我正在读你的小说,写得那样优秀,文字一段段像图像一样吸引着读者精魂,你走红是迟早问题,同运气无关。”

  广田十分感动,“你太客气了。”

  “看样子,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她有点失望。

  “不不,你得听我讲完整个故事。”

  “那么,见个面好吗?”

  “在什么地方见?”

  “第一次见面,在公共场所可好?”

  她设想得很周到,“在植物公园喷水池边好吗?”

  “明早八时,你起来没有?”

  “送了女儿上学,我立即来。”

  蒋女士奇问:“作家不都是深宵写作白天睡觉吗?”

  广田笑,“那些都是天才作家。”

  蒋佐明也笑了。

  “怎样相认?”

  “你的长相已无人不识,我,我是伤残人士,我只得一条腿,明早见。”她挂上电话。

  广田呆在那里。

  一个只得一条腿的年轻女子,一连刊登三日启事,自称幸运,真是奇哉怪也。

  她的乐观,叫人感动。

  那天傍晚,许律师来了,见到绵绵,一手抱起,“王绵绵,你会法术吗,把阿姨变回十年前的样子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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