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臂围着她。
“你是怎么牵涉在这件事里的?”她问我。
“我——以为她爱我。”我悲哀的说。
就是那么简单,原本我可以立刻跟瑞芳离开客西马尼院,永远不再与他们发生关系,但我爱上了她,又以为她也爱上了我。
“她爱你吗?”瑞芳问。
“不,她爱的是另外一个人。”我答。
瑞芳说:“我们只有三个钟头。”
‘我出去找他们。”我站起来。
“你去找谁?”
“女儿。”我说。
“我跟你去。”瑞芳说。
“不用,你在家里等我。”我说,“我很快回来。”
我披上大衣出门,叫了一部车子。
我在香港最旺的地区下车,在霓虹灯牌下转入肮脏的横街,数着门牌。
巷子有污水沟,沟中积着垃圾,死老鼠横在垃圾上,孩子们居然有兴趣在这种地方追逐嬉戏。
一个艳妆少女暖昧地向我笑:“先生——”
我躲开她,寻到我要找的门牌,走楼梯上去。
就凭宋家明与他那几个手下,就能改变这—切?抑或宋家明根本不想改变什么,只想实现他们自己的权欲狂?
那少女跟着我上楼,伸手推开一所公离的玻璃门,向我飞一个媚眼。
她的世界与榭珊的世界对我都是同样陌生、我悲哀的想,我并不认识榭珊。
走到六楼,我小心地按铃。
隔了很久,铁门被打开了。
“找谁?”一个老妇人间。
她住在这里恐怕有三五十年了。
“我姓季。”我说。
“这里没有姓季的人。”她龙钟地掩上门。
我大声说:“我姓季!”
老妇还是关上了门。我站在门外不动。
隔一会儿老妇又开了门,这次让我进去,指指走廊的房间。
这是一层中式楼宇,几百呎的地方被木板隔成六七间房间,有些只以布帘遮着,电视机的声音震天价响,混着孩子的哭声。
我敲敲木板,轻轻叫:“榭珊。”
一个女人掀开了帘子,“进来。”
我跟她进“房”,坐下来,铁架床边就是简陋的五斗柜,房内并没有什么家俱。
我开门见山:“我找榭珊。”
“你找她干什么?”她问我。
我打量她,这个女人五官端正,态度祥和,穿—套廉价的洋装。
“我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她问。
“见了她我自然会说的,请转告她,她惟一的朋友来找她。”我说。
她在我对面坐了一会儿,不出声。
我们僵持着。
忽然她轻轻的说:“少堂,我就是榭珊。”
‘你!”我错愕,然后立刻会意过来。
如果马可能够变成一个中年人,这为什么不是宋榭珊!
她问:“你有什么事找我?”
“你为什么把地址给我?”我问。
“你帮了我很多忙,你是我的朋友。”
‘你不怕?”我问,“不怕我把你的踪迹告诉别人?”
“我不会在一个地方逗留很久。”
“你打算一辈子过这种逃亡生活?”我苦涩的问,“你为马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出卖了她,全世界没有第二个女人有这样的眼睛。
“我们一直相爱。”她声音还是很轻,“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我再也不会回到老家去,逃得一日是一日。”
我怔怔的看着她。
“马可说看见你们,他一向喜欢孩子,有空出去变戏法给孩子看。今天回来,他说:‘恐怕季少堂把我认出来了。’我告诉他不要紧,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反正我们就要离开这里,能见一见你也是好的。”
“宋家明马上要上台了。”我说:“你不想回去?”
“不想。我从来没爱过宋家明,自小我在他们家长大,连自己姓什么都不晓得,现在我终于不再是他的附属品,我自由了。”她语气中透着兴奋。
“你们俩肯定可以摆脱他们?”
“我们不后悔。”她说,“我现在有勇气,马可就在我身旁,即使只能活一天,也胜过一辈子坐在客西马尼院。”
“宋家明到底是你的丈夫。”
“他是一个懦夫,他乐意当一具傀儡,我不愿意。”
“那么——我呢?”我看牢她。
“你?”她略略意外,“哦,少堂,我与马可是感激你的,我们利用你使他们相信宋马可的假死,那些日记,那具尸体,甚至瞒过了最精明的宋约翰——”
我说下去,“使他们的目标移在我身上,忽略也们亲兄弟竟会欺骗他们这个事实。”我无法抑止我的怒气。
她有点警惕。
“你牺牲了我,”我说,“因为你们难得碰见一个外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傻瓜,到我陷入这个漩涡,做了你们的替死鬼,你们就可以逃之天天。”
榭珊退后一步,“不,我们不是这样的人,你误会了。”
我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榭珊,为了你,我现在家破人亡:”
“怎么会?”她也很害怕,“我不知道会有这种事:”
“别怕。”我身后有人说。
我转过头去,门口站的正是今午那个变戏法的男人。
第八章
“果然是你,”我说,“你没想到吧,百密一疏.现在你想怎么样?一走了之?先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宋马可把榭珊拉到一边。
榭珊惊问:“他的女儿怎么样了?”
宋马可说:“这是意外,榭珊,我们现在马上走。快!”
我责问他:“你就这么走?”
“你是我们的朋友,”马可说,“这种种误会,你将来总会明白。”
“我的女儿呢?”我怒道,“你要置她们于死地?”
榭珊问:“马可!告诉我,他的女儿怎么了?”
马可泄了气,“三哥抓起了她们。”他说。
榭珊马上静默了。
隔一会儿她说:“马可,我们不能现在走。”
马可哀求她:“榭珊,我们不走,可能永远走不了,这些日子来,我们只逃得比他们快一步而已。”
“我知道,”榭珊说,“可是我们要叫路加把那两个女孩子放出来,这一切与季少堂无关。”
马可说:“你以为他是为孩子的事气愤?并不是,他以为你离开宋家明是为了他!所以现在不甘心,我们何必为这个小人而改变计划?”
榭珊看着我,“少堂,马可说的话,可是真的?”她并不置信,一脸惋惜的表情,“少堂。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我说:“你们走吧,但别希望走得远。”我转身离开。
我听见榭珊说:“路加一向心狠手辣,我们一定要他把孩子交出来……”
我心中酸甜苦辣堆成一起,我是傻子,不折不扣的傻子,竟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把我过去二十年所得全盘抛弃,赔上我孩子的性命。
走到楼下,我刚要叫车子,肩膀上有一只手搭上来。我本能地回头挡开那只手,在路灯下看到宋保罗。
他问我:“他们在楼上?”
我说:“你找了来了?”
“是。”
“你的好兄弟马可在楼上,”我愤怒的说,“我们都受他愚弄了,上去抓人吧!”
他站在那里不动,脸色阴晴不定。
我冷笑,“说来说去,你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唯一的傻瓜是我。”我痛苦地大笑起来。
我奔到巷口叫街车。
瑞芳,现在我只有瑞芳了,我必须要通知宋路加,叫他把孩子还给我。
我竟会这么愚蠢,适才宋路加威胁我的时候,我竟会挂虑榭珊的安全问题,我事事以她为重,可是她与宋马可彻底地利用我,欺骗我。
我只有瑞芳了。
我赶到家中,声嘶力歇地叫:“瑞芳!”我扑在门前按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