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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页

 

  宦楣如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不禁露出一丝难见的笑容,"你想同许小姐共餐?老总,包在我身上。"

  老赵满面红光,"这话可是你说的。"

  "决不食言。"

  老赵被同事找了去做更重要的事,宦楣回到岗位上,轻轻跟邓宗平说:"如果你不想我尴尬,请先到外边等等,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你是个风头人物。"

  宗平若无其事说:"时间也差不多了,何用请我避席。"

  "我不会失踪的,宗平。"

  "是吗?在你戴上刻我名字的戒指之前,我不会这样想。"

  "宗平,我有满桌公文待办。"

  宗平温柔地看着她,"现在你也明白什么叫工作了。"

  宦楣叹口气,"好,请出去谈,两时正我非回来不可。"

  她瘦得如一只衣架子,长袖晃动,胳臂极细极小。

  刚巧坐她身边的一位女同事是大块头,肉腾腾,转身的时候,宗平看到胖女士的后颈脂肪层层堆积涌起一如肥佬,如此对比,更显得心惊肉跳。

  一个人,如何会衣带渐宽,不足为外人道,如何竟囤积了一身肉,更不足为外人道。

  走到街上,宗平说;"周末你很忙哇。"

  "我去看宦晖。"

  "他回来了?"邓宗平大吃一惊。

  "不是,他没有。"

  "你到纽约去了?"

  "仿佛每个人都知道他在那里。"

  "那人竟然指引你做那样危险的勾当!"

  宦楣顾左右而言他,"你可认识我老板赵某?看样子他打算追求许绮年,是本年度惟一好消息。"

  宗平恻然,表面上宦楣还要装得这样平静无事,而且演技逼真动人,若非双眼中红丝出卖她,谁会猜到她内心凄苦彷徨。

  "你准备好没有,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宗平你最奇突的习惯便是挨义气,记得吗,当年为着一宗警察殴打小贩案……结果打人的原来是小贩,一场误会。"

  宗平也一语双关的回答她:"彼时我年轻,现在我完全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宦楣回答:"再过几年,你就会觉得此刻的你才幼稚不堪呢。"

  "不会的,到了一个年纪,人会停止生长。"

  宦楣只得笑,"我要走了。"

  "慢着。"

  宦楣抬起头来。

  邓宗平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宦楣黄黄的小面孔,想到与这个女孩子相识十载,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最后还是有缘无分,不禁黯然销魂。

  他终于说:"多吃一点,太瘦了。"

  宦楣当然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个,欲语还休,索性取过手袋回公司去。

  过两口,许绮年到宦家来吃饭,闲谈时说:"你学做月老替老赵拉线?自己身边有人倒看不到,别错失良机才好。"

  宦楣知道她指邓宗平。

  "大家自小一起长大,性情脾气都有一定了解,难得的是,分别这些年,他身边无人,你也一样。"

  宦楣夹一箸菜给她:"多吃饭,少说话。"

  "是因为自尊心作祟?"

  "哪里还敢讲这个,我早已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我不明白。"

  宦楣亦没有解释。

  宦太太过来问:"你们在谈什么,津津有味?"

  许绮年连忙站起身,"当然是讲男人。"

  宦太太说:"毛豆外游那么久,也该回来了,你们怎么不跟他去说一声?"

  宦楣与许绮年面面相觑。

  天气回暖,宦楣记得很清楚,去年这个时候,伊与兄弟,甫自外国返来,彼时宦家,真正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只有十二个月?

  一浪接一浪,不知发生几许事,此刻宦宅家散人亡,昔日繁华烟消云散。

  原来才短短十二个月。

  下班,她约了小蓉见面,在电视台门口等计程车,一辆白色小房车渐渐接近,停在她跟前,司机将车门打开,宦楣连忙退开一步,以为身后有人要上车。

  司机是个年轻人,探出头来,看牢宦楣,"宦小姐,我有宦晖的消息。"

  宦楣的身手比以前不知灵活多少,立即跳上车去,关上门。

  司机一边驾驶一边打量她。

  宦楣出乎意料之外的镇静,身经百战,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她失常。

  "小聂叫我来告诉你,宦晖考虑返来自首。"

  宦楣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如释重负,低头不语,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车子往郊外驶去,宦楣看着窗外风景,过一会儿问:"几时?"

  "快了。"

  "谢谢你来通报。"

  "还有,小聂让我问候你。"

  "他好吗?"

  "好得很,只是魂不附体,"年轻人又看宦楣一眼,"相信三魂六魄已被一个叫妹头的女子收去,每次同他喝上两杯,总听到他喃喃叫‘妹头妹头’。"

  宦楣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年轻人十分活泼,问道:"宦小姐,妹头是你的乳名吧?"

  宦楣淡淡的答:"不,我恐怕你弄错了。"她没有撒谎,确是他听错,她不叫妹头。

  年轻人有点意外。

  宦楣见他性格开朗,谅他不会介意,于是问:"你是翼轸的接班人?"

  "翼轸?早已结束,我在君达公司上班。"他笑。

  "君达?也是一间出入口行吧?"

  "可以这么说。"

  过一刻宦楣问:"生意好不好?"

  "尚可。"

  宦楣再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言语。

  倒是年轻人,同她熟络得不得了,又说:"小聂这次调回总部,要接受处分,你是知道的吧?"

  宦楣点点头。

  "他对你关注过度,引起上头不满,现在停薪留职,赋闲在家。"

  听年轻人口角,他们这一行工作,也根本同其它一般性行业毫无分别,是的,也许统统是一份生计,做惯做熟,与做公务员完全没有两样。

  "因为这个缘故,总部才擢升我。"

  宦楣看他一眼。

  年轻人忽然说:"我不是个人才,我说话太多。"

  宦楣忍不住笑出来。

  车子停下来,"我恐怕要在这里放你下来。"

  宦楣再一次向他道谢。

  一转头,小小白车已在车龙中消失。

  宦晖要回来了。宦楣不能十分肯定这是好消息抑或是坏消息。

  站在街上呆半晌,才猛地想起,小蓉一定久候了。

  物以类聚,也只有梁小蓉与她境况相仿,可以互相交换意见。

  但是小蓉这一天心情出乎意料之外的好,宦楣实在不忍扫她的兴,刻意一字不提家事。

  小蓉遇到新的对象,据说,对方并不介意梁家过去,小蓉因而喜滋滋。宦楣十分不敢苟同,她最最介意他人不介意她的往事,若真不介意,就不会说不介意,分明是心中介意,口中不介意,如此介意,而偏要悲天悯人,表示不介意,宦楣决不接受这种嗟来之食,宁可饿死。

  任何往事错事恨事,都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洗之不褪,丢之不去,落地生根,恐怕要待死那一日才能一笔勾销,有生一日,她必须承担过去一切错误,已经痛苦纷扰,宦楣一点也不希冀谁来原谅她,谁同她说,他不介意,她只相信耶稣一个人会得爱罪人。

  她此刻只有一个要求:安安乐乐地做一个罪人。

  她不要邓宗平来了解她。

  到家一开门宦太太自露台转过身子来:"眉豆,看是谁回来了?"

  宦楣吓一跳,宦太太身后站着艾自由。

  宦楣先是觉得恍若隔世随后连忙把自由拉到一旁,"你怎么先回来了,宦晖呢,他去向如何?"

  "眉豆,难为你了。"

  "现在说这种话也不计分,"宦楣急问,"宦晖是不是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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