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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页

 

  我白他一眼。就是这样,连同吃咖啡的普通朋友也要乱查。他大概什么都知道了。

  “我们现在可以做朋友吧?”

  “朋友没有世袭的,叶公子,我同令尊相熟,不一定要同你也熟。”

  “咄!我信你才怪,女人都是这样子。”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世球。”

  广东人喜欢把“球”字及“波”字嵌在名字中,取其圆滑之意。正如上海人那时最爱把孩子叫之什么之什么,之龙之杰之俊之类。

  “世球,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你现在想做什么?”

  我不假思索:“睡觉。”

  他立刻把握这个机会,做一个害羞之状,“之俊,这……我们认识才数天,这不大好吧,人们会怎么说呢?”

  我先是一呆,随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这个人,我开始明白干嘛他会吸引到女人,不一定是为他的经济情形。

  父亲不会明白,父亲老以为母亲同叶伯伯在一起是为他的钱。

  “说真的,到什么地方去?”他问。

  “带我去吃咖啡。”

  “我同你去华之杰,那里顶楼的大班咖啡室比本市任何一家都精彩。”

  “我去过,我们换个地方。”

  他讶异地说:“爹说你长大后一直与他维持客气的距离,看来竟是真的了。”

  “你与叶伯伯说起我?”

  “是,他说你有一个孩子。”

  我点点头。

  “她已有十七岁?”叶世球很惊奇,找我求证。

  “快十八岁。”

  “这么大?我不相信,之俊,你有几岁?”

  “问起最私隐的事来了。”我微笑。

  “不可能?你几岁生下她?十五?十六?未成年妈妈?”

  我仍然微笑,并不觉得他唐突,他声音中的热情与焦虑都是真实的,我听得出来。

  “世球,你三个问题便问尽了我一生的故事。”

  “可不可以告诉我?”

  “不可以。”

  “之俊,不要吊我瘾。”他恳求。

  “这是什么话!”我生气。

  “我去求我父亲说。”

  “他也不知道。”

  “你真有个孩子十八岁了?”

  “真的。”我说。

  他摇摇头嘘出一口气,心不在焉地开着车。

  这个花花公子对我发生了莫大的兴趣。

  “这么年轻带着孩子生活,很辛苦是不是?”

  我侧过面孔,顾左右而言他,我早说过我最怕人同情我。

  我说:“关太太开心得很,为这件事我真得谢谢你。”

  “之俊,你一个人是怎么支撑下来的?”

  “我做人第一次这么鬼祟似的,不敢看关太太的眼睛。”

  “之俊,你真了不起,父亲说你一直自力更生,现在更做起老板来,听说你念夜校也是真的。”

  “要是关太太发觉我们一道吃咖啡,你猜她会采取什么行动?”

  “而且他说你的私生活非常拘谨,并没有男朋友。”

  我一直与他牛头不搭马嘴:“我是不是已经介入三角关系?”

  他拿我没法,“你母亲长得很美,我看过她以前的照片。”

  我终于有了共鸣,“是的。”

  “跟你一个印子,”叶世球说,“父亲给我看她在上海海浴的照片,真没想到那时已有游泳衣。”

  我忍不住笑起来,“那时不知有没有电灯?”

  “她是那么时髦,现在还一样?”

  “一样,无论在什么兵荒马乱的时刻都维持巅峰状态,夏季摄氏36度的气温照穿玻璃丝袜,我怎么同她比,我日日蓬头垢面。”

  “可是她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五十一。”

  “仍是老年人,不是吗?”叶世球问。

  我说:“她听到这样的话可是要生气的。”

  “你们一家真够传奇性。”

  “是吗,彼此彼此,这些年来,我们也约略闻说过叶家公子你的事迹,亦颇为啧啧称奇。”

  他笑,“百闻不如一见?”

  “叶伯伯真纵容你。”

  “不,是我母亲。”他脸上闪过一丝忧色,“由她把我宠坏。”

  “我们也知道她身体不好。”

  “已经拖到极限。”他唏嘘地说。他把我带到郊外的私人会所,真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你真闲。”我说。

  他有点愧意。他父亲可由早上八时工作到晚上八点,这是叶伯伯的生趣,他是工作狂。物极必反,却生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看看表,“下午三时之前我要回到市区。”

  “之俊,别扫兴。”

  “无论怎么样,我是不会把身世对你说的。”

  “你知道吗?”他凝视我,“我们几乎没成为兄妹,如果你的母亲嫁了我父亲……”

  “你几岁?”我问。

  “三十一。”

  “姐弟。”我改正他。

  “你倒是不介意把真实年龄公之世人。”他笑。

  “瞒得了多少?你信不信我才二十七?出卖我的不是十八岁的女儿,而是我脸上的风霜。”

  “喂,年龄对女人,是不是永恒的秘密?”

  我大笑,“你知否关太太的真实年龄呢?”

  “不知道,”他摇头,“我们了解不深。”

  但他们在一起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他没有派人去调查她?我突然想象他手下有一组密探,专门替他打听他未来情妇之私隐:有什么过去,有什么暗病,有什么爱恶,等等。

  叶世球是个妙人。

  “听说,没有人见过你女儿的父亲?”他好奇地问。

  这难道也是叶伯伯告诉他的?我面孔上终于露出不悦的神情,叶世球说话没有分寸,他不知道适可而止。

  我不去睬他,喝干咖啡,便嚷要走。

  他连连道歉,“之俊,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平时我对女人并没有太大好奇心。”

  哟,还另眼相看呢。

  “请送我到太古城,我在那里有个工程。”

  “好”

  一路上我闭起双眼,他也没有再说话。

  汽车无线电在悠扬地播放情歌。叶世球这辆车好比人家住宅的客厅:有电话有音响设备,设一具小小电视机,空气调节,酒吧,要什么有什么,花样百出,令人眼花缭乱的。

  到了目的地,他问我要逗留多久,要叫司机来接我走,我出尽百宝推辞。

  到真的要走的时候,热浪袭人,我又有一丝懊悔,但毕竟自己叫了车回家。

  陶陶在家抱住电话用,见我回家才放下话筒。她有本事说上几个钟头,电话筒没有受热融化是个奇迹。

  我脱了衣裳,叫她替我捶打背脊。

  小时候十块钱给她可以享受半小时,她一直捶一直问:“够钟数没有,够钟数没有?”第一次尝到赚钱艰难的滋味。

  我被她按摩得舒服,居然想睡。

  模模糊糊地听见她说:“妈,我拍电影可好?”

  我如见鬼般睁大眼,“什么?”

  “有导演请我拍戏。”

  你看,我早知道放了陶陶出去,麻烦事便接踵而来。

  我深深吸口气,“当然不可,你还得升学。”

  她坦白地说:“就算留学,我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成就,也不过胡乱地找个科目混三年算数。学费与住宿都贵,怕要万多元一个月,白白浪费时间,回来都二十多岁了。”

  我尽量以客观的姿态说:“拍戏也不一定红,机会只来一次,万一手滑抓不住就完了。”

  “我想试一试。”

  我欲言还休,我又不认识电影界的人,反对也没有具体的理由,即使找到银坛前辈,问他们的意见,也是很含糊的,不外是说“每一行都良莠不齐,总是靠自己努力”等等,根本可以不理。

  “陶陶,我知道你会怎么说,你会觉得无论你提什么出来,我都反对。”

  她不出声。

  “陶陶。”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妈妈,打铁不趁热的话,机会一失去,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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