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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朝我笑笑,不出声。

  婀娜说:“她说她在此地住久了,没有说话的人,故此久而久之,已经失去闲谈的习惯。”

  少女捧一碗牛奶给我,我闻到一阵骚香味,随碗喝了一口,别有风味,也顾不得卫生问题,一饮而尽。

  婀娜说:“这两只牛是她的财产。”

  “我的天。”我说。

  婀娜说:“比一辆跑车有用得多呢。”她拍拍牛腹。

  我取过相机,替少女拍了一连串的照片。

  我说:“慕容小姐,我恐怕你要放弃这两头牛了,今天我们将回波曼城去订飞机票回香港。”

  “呵是。”她说,“太好了。”

  婀娜说:“那么你回去收拾收拾吧。”

  少女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牛呢。”

  “随它们去,还它们自由。”她说。

  婀娜说:“我还有一套干净衣服,给你换上如何?看上去不那么异相。”

  她想了想,点点头。

  婀娜递一套牛仔裤T恤给她,她接过了,看了看,“咦,”她问,“今年还流行祖达治牌吗?”

  婀娜涨红了脸,“你还记得这些?”

  少女侧头想了一想,“像骑脚踏车,学会了总不会忘记。”

  她转身去换衣服。

  婀娜说:“我保证别的摄影师不会有这样的奇遇。”

  “看样子她未‘出家’之前,跟你一样,是个时髦的黄金女郎。”

  “啊,我想她环境要比我好得多,你不见她雍容的态度?”婀娜说,“到了香港,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更大的惊奇。”

  “你身边有没有六百美金?”我问,“我们先要替她垫付飞机票。”

  “什么我们,是你,”婀娜笑,“别把我拉扯在内。”

  少女换了衣服出来,头发梳成一条长辫子,鼻边镶着一颗金珠,一双眼睛黑沉沉地,里面像是匿藏着无数青春的梦,蠢蠢欲动,要把人摄进她的梦境里,无限的神秘诡异。

  我像个呆瓜般地盯着她看,目光注在她的脸上。

  婀娜永远是最现实的,她对少女说:“回到城里,你一定要好好把自己洗一洗。”

  少女含羞地笑。

  我把她俩安顿在后痤,发动吉普车的引擎,向波曼城驶去。

  路程约三小时,婀娜不停的发问,少女很温婉老实,一一作答。

  我忍不住,跟婀娜说:“你那记者本行的老毛病发作了吗?问个不停,也许人家不想说那么多呢。”

  婀娜白我一眼,“我又不会写出来,怕什么。”

  少女微笑,“没有关系。”她好脾气地看着婀娜。

  婀娜问下去,“……那么你离开尼泊尔是因为族长要娶你为妾侍?你可以逃呀。”

  少女仍然微笑,“我现下不是在逃吗?”

  婀娜说:“哗,太刺激了,他是一个糟老头子吗?”

  “不,他是一个英俊的年青人。”

  我趁婀娜再发表意见之前说:“不如狸猫换太子吧,婀娜,你留下来吧。”

  “去你的。”婀娜在我身后捶我的背。

  我说:“那个旅长并不是手持弯刀的土佬吧?”

  “啊,不不,他是剑桥历史系的毕业生,不过西方的文明并没有改变他的气质,他仍然认为三十只山羊可以换一个妾侍。”少女仍然微笑。

  “有这种事。”婀娜说。

  “但我自西藏到达尼泊尔,多得他的帮忙不少。”她忽然

  透露。

  “西藏?”我问,“你说西藏?”我呻吟。

  隔了一会儿少女答:“我在西藏住了很久。”

  我与婀娜终于维持缄默了,事情复杂得我们不能在短短时间内抽丝剥茧。

  少女说:“事情其实很简单,五年前我因小故离家出走,一般人往欧洲,我却在亚洲兜圈子。”

  “五年!”

  “是的。”少女低下了头。

  车子颠簸得很厉害,因为沉默,婀娜扭响了录音机,播出了印度释他音乐,如泣如诉地叙述着远年不知名的故事。

  姓慕容的少女脸上永远有一层不相干的神情,曾经沧海的茫然,与释他乐配在一起,她看上去就像一尊泥金的飞天像,自敦煌飞到西藏,再停落尼泊尔。

  到了波曼才中午时分,我只租了一间房间,大家轮流用洗手间,我去归还租来的吉普车,取回订金,替慕容琅买了飞机票,办妥一切回帝国饭店,看见两个女郎坐在那里吃热狗。

  慕容琅洗了头,漆黑的长发垂在腰间,一张脸擦得亮亮的。美刚得像一颗珍珠,带圆润的光辉,穿着婀娜给她的衣服。

  我说:“飞机票买到了。”

  “谢谢你。”她说。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吗?”我是指她的前途问题。

  “到香港后,要剪一剪头发。”她天真地说。

  我笑了,“你找得到家人吗?这五年当中,可有与他们来往?”

  “我家从来不搬,我爹爹喜欢住在一个老地方。”她很有信心。

  我点点头,“今天晚上,你与婀娜睡床,我睡地下。”

  慕容琅问,“婀娜与你——爱人?”

  “嘿。”婀娜仰起鼻子,“他想。”

  慕容琅笑了,然而,她仍不像香港人,她的纯真使人忍不住想亲近她。

  当天晚上,由我请客,在饭店内的西餐厅里饱食一顿,大家都吃得很多,席间谈起香港,我们自幼至大生活的城市,有无限的怀念,真是,离开十天就舍不得了。

  慕容琅有种出世的宁静,她对生活的需求,止于吃得饱睡得足穿得暖,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她像一个极小的孩子。

  晚间我翻来覆去,无法成眠,盘算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冲出这辑照片。

  早上在飞机上难免精神欠佳。

  飞行的路程并不长,数小时就到了。

  慕容琅的护照并没有过期,真是幸运,轮行李的时间我陪她打电话回家。

  那个电话不通,问电话公司,说号码早取消了。

  我与婀娜面面相觑,但慕容琅并不着急。

  她面红红地不好意思,“真不知应该打扰你们之中的哪一位?”

  婀娜为难了。

  我从来不以为一下飞机就会跟慕容琅说再见,我对这个少女有好感,是以拍胸口说道:“住到我家里来吧。”

  婀娜说:“她一个人住你家不太好吧。”

  我没好气:“她跟尼泊尔土佬混呢,更加身败名裂。”

  婀娜问她:“你觉得如何?要不要跟这个土佬回去?本来应该由我收容你,可是我屋里已经有三个同伴,挤不下了。”

  慕容琅说:“不相干,我跟乔走。”

  婀娜笑道:“乔,你总算有女人相信你了。”

  我叹口气:“来,慕容琅。”

  我们在飞机场外拦截了一辆计程车,向家里驶去。

  一路上她左顾右盼,观赏着沿路风景,默默无言。

  我把她带到家,约法三章。

  她很喜欢我房中的摇椅,把它端到露台,一下一下的坐着摇。

  我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替你登报纸寻人好不好?不是不喜欢你,也许你家人——喂,喂——”

  她在摇椅上憩着了。她真是听天由命,没一点心事。

  我替她在各大报章上登寻人广告:“慕容琅抵港,亲友请电****。”

  登了两天,一点音讯部没有。

  我对阿琅说:“我血本无归呢,飞机票、广告费,还有你三天来的食宿费用——只好将你卖掉抵债。”

  琅傻气的笑。

  “你这个孩子。”我说。

  我的公寓分为两部份。一半隔为黑房及摄影室,另一半是一个大厨房与睡房。

  阿琅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十分习惯自在,她是个好帮手,我俩一下子,

  把所有的尼泊尔照片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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