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喆怔住。
“我并无秘密,你毋须维护我,你应以佟志佳的利益为重。”
仓喆悻悻然:“这次我并不同情佟志佳,她毫无必要掀你的私隐。”
黄珍不语。
“知道你叫华自芳有什么用?和叫黄珍有何分别?会因此和你绝交吗?”仓喆烦恼。
黄珍缓缓地说:“去,由你去把这个名字告诉她。”
仓喆没想到黄珍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刹时间有一个个疑团涌上他的心头,黄珍的态度太自然了。
她仿佛坐在那里等待她的真姓名被发现。
仓喆站起来,他需要时间思考。
黄珍叫住他:“等我十分钟,我们一起回出版社。”
仓喆问:“我该叫你什么?”
她略一犹豫,笑:“还是黄珍好些。”
仓喆叹口气,他如不是关心她,他如不关心佟志佳,何用这样失态。
在车上,仓喆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珍,你是一个坏人吗?”
黄珍并没有耻笑他,她看他一眼反问:“你呢,你有没有做过坏事?”
“以我自己的标准,我并不坏。”
“毛病就是出在这里,我们看自己,和人家看我们,自有很大的距离。”
仓喆感喟:“有一次,病人不幸逝世,我自问已尽全力,但病人家属拿唾沫吐我。”
黄珍苦笑:“我不知道我是否坏人。”
“我相信直觉,我不认为你是坏人。”
黄珍这才笑:“当心被你直觉所骗。”
“它从来未曾令我失望。”
到了出版社,佟志佳已经在开会。
仓喆等她出来,拉住她,便说:“你对华自芳三个字有无印象?”
志佳把手中文件放下:“花自芳?”
“不,华自芳。”
“多么孤芳自赏的一个好名字。”
“你可听过这个名字?”仓喆追问。
“没有,”志佳摇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
“想得远一点,志佳,大学里头有没有这个人?”
“没有印象。”
“你们一班有多少人?”
“州立大学每班人百数论。”
仓喆不语。
“华自芳是谁?”
“小郭先生说华自芳是黄珍。”
“我的天,她知道她是华自芳是黄珍没有?”佟志佳睁大眼。
“对她来说,另一个名字,没有意义,也仍然不知道她是谁。”
志佳说:“对,我们生命由事与人组成,名字没有意义。”
“这是小郭先生处取来的资料,十分详尽。”
志佳坐下来,对秘书说:“请黄珍过来。”
仓喆看看时间:“我要回医院。”
“请便。”
走到门口,仓喆又回头:“志佳,慢慢来,莫操之过急。”
志佳看着他:“好医生永远关怀他的病人。”
仓喆即时噤声离去。
黄珍推开门进来:“你找我?”
“珍,你本名叫华自芳。”
黄珍坐下来:“是,华自芳,挺特别的一个名字。”她看着佟志佳。
“咦,你怎么没有行动?头一件事是去报失身分证及护照再领新的呀。”
黄珍微笑:“我并不急着要去哪里。”
佟志佳暗暗佩服她的镇定。
“这里是你的生平。”佟志佳把报告递过去。
黄珍接过,嘴角仍然含笑:“你看,一个人的一生,就那么短短几句话可以总结。”
志佳说:“你还有几十年可以干些轰烈大事。”
黄珍阅资料:“据这里说,我结过一次婚。”
“多么兴奋,和谁、维持了多久,分了手,是谁的错,你不想知道吗?”
黄珍说:“这张纸里边没有记载好消息。”
“有呀,你曾经在康狄纳斯机构工作四年之久,他们人事部一定拥有你的资料。”
“唔。”
“到银河来,简直大才小用了。”
“我喜欢接受新挑战。”黄珍自嘲。
佟志佳笑:“黄珍,你不介意我替你追查下去吧?”
“不,”黄珍看着她,“直至勾起记忆。”
“对,直至记忆如识途老马般回来。”
黄珍忽然长长叹一口气。
佟志佳以为她终于感怀身世:“你放心,黄珍,一切问题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黄珍抬起头来:“是,我也抱着同样希望。”
下午,佟志佳约了小朱见面。
朱医生取笑:“怎么,是故意冷落仓喆吗?”
佟志佳开门见山:“小朱,失忆,到底是怎么一同事?”
“呵,关于人类脑部活动,医生知得少之又少。”
“失忆,是心理上故障吧?”
“我们不知道。”
“真要命。”
“讲得对,我们只知道失忆也分许多种,有一种人对整个过去遗忘得一干二净。”
噫,志佳想,这是黄珍。
“又有一种病人,只对某件事某一个人不复记忆,同期发生其它的事不受影响。”
佟志佳惊叹:“可以吗?”
“人脑比电脑精确万倍,脑细胞活动状况和内分泌一样,是一个谜。”
“病人最终会不会恢复记忆?”
“有人会,有人不会。”
“废话。”志佳气结。
小朱笑。
“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病人恢复记忆?”
“爱心,耐力。”
志佳说:“要我忘记过去,那才难呢。”
“像你那样出身的女子,也不会有什么过去。”
志佳问:“小朱,这算是褒还是贬?”
“别多心,我不过据实说出来。”
“心理医生会怎么做?”
“对病人加以催眠,发挖潜意识,帮病人重温从前生活细节,希望可以触动过去记忆……”
佟志佳沉吟。
“志佳,你为何不去请教仓喆?他在大学里对心理科很有研究。”
志佳叹口气。
“很多时候,越是亲热,越难开口吧?”
志佳苦笑。
“过得了这一关,好筹备婚礼了。”
“朱尔旦,你真是关心我。”
志佳握住小朱的手。
小朱把她的手拎到唇边吻一下。
“要是我有个像你那样的哥哥就好了。”
小朱笑:“人与人之间讲缘分,我和我姐妹并不谈得来。”
志佳说:“我记忆中好像也从未与父母真正交流过。”
“但你们是相爱的。”
“家父对我的确很慷慨。”
“志佳,你是坚信黄女士患失忆的吧?”
“她为何要瞒骗我们?没有动机,没有好处。”
小朱想一想:“也许她只是想从头开始。”
志佳说:“多可怜,努力过前半生,一无所得,只得放弃。”
“乐观点想,一个人难得有机会活两次,多开心。”
志佳笑:“我约了人,要告辞了。”
“佟志佳,要提防这个人。”
“谢谢你小朱。”
第四章
佟志佳约的是小郭先生。
志佳到的时候他在长沙发上打瞌睡,双臂抱在胸前,嘴角带笑,睡得好不香甜。
志佳没有叫醒他。
成年人难得有一觉好睡,睡得着也不见得有好梦可做,志佳不忍叫他。
她坐在他对面,顺手取过一本推理小说来看。
小说看了大半,情节渐趋紧张,放都放不下来,偏偏小郭先生在这个时候伸个懒腰,他醒了。
志佳忽然做了件怪事,她舍不得放下小说,又没有时间把它看完,且不耐烦开口问小郭借,她竞打开手袋,偷偷把小说放进去。
才合上手袋,她就后悔,脸红耳赤起来,想物归原主,已经来不及,小郭睁开眼,诧异说:“你来了。”
志佳定定神,反问:“您做的,是个好梦吗?”
“才怪,你该推醒我,我做了噩梦。”
“能告诉我吗?”
“开头,我做梦自己还得上班靠月薪过活,与一班志不同道不合的同事厮混。”
志佳同情他:“那真是噩梦。”
“后来,又做梦大学尚差一个学期毕业,同学们都故意不理睬我,乘飞机又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