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咳嗽一声:“要出来谈谈吗?”
昨日黄昏,小朱看见仓喆的车子停在行政大厦前面,故走过去打招呼,远远看到有个女郎坐车上,满以为是佟志佳,俯下身子,一声志佳,那女郎转过头来,雪白一张陌生面孔,小朱才知道造次了。
讪讪地退下,才替志佳不值。
他已听说最近仓喆车子常接载一个神秘的女子,没想到会被他亲眼目睹。
仓喆不避人,可见不在乎,不在乎人言,还是不在乎佟志佳?小朱恨仓喆不懂得珍惜志佳。
那白脸女子双目斜飞灵巧,一看便知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不比志佳,什么时候都懂得替人留个余地,人结人缘,朱尔旦永远是佟志佳的拥趸者。
熬了一夜,他便找志佳问个究竟。
第六章
“你和仓喆怎么了?”
“我们已经冷了下来。”
“走了这些日子,不觉可惜?”朱尔旦代为心痛。
志佳反而笑:“三年来我还创了业赚了钱把生活领上轨道,我不是把恋爱当专职的人。”
“仓喆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志佳感喟:“是,我也那么想。”
“别难过,他配不起你。”
“话是再正确没有,但我仍然心酸酸。”
“我们会陪着你。”朱尔旦向她保证。
“小朱,你是医生,告诉我,是什么令一个人把过去遗忘得一干二净?”
小朱答:“医学上没有答案,我却认为这是人类自救的方式之一。”
志佳沉思。
半晌她问:“你呢?你的记忆有没有问题?”
朱尔旦凝视佟志佳:“我不会忘记你。”
志佳苦笑,她却忘记了生命中更重要的人。
小朱说:“不必为一个陌生人的失忆症烦恼。”
“是,”志佳说,“你说得对。”
傍晚,佟志佳另外有约。
方小姐进来说:“秘书说你约了一位郭先生,这是什么人?据说你时常见他,志佳,你要当心,外头江湖术士是很多的。”
志佳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你骗得我高兴,我哄得你快活,又有何妨。”
“志佳,你最近很消极,何故?”
“不,我积极得很呢,我只是看开了。”
方女士送上忠告:“有些不由人不计较。”
那一个黄昏,佟志佳去见的,其实是一位催眠大师。
大师由小郭介绍。
志佳问:“灵不灵光?”
“语气放尊重些。”
“是是是,大师的技巧收不收效?”
“有人经催眠之后,把前生的事都记了起来。”
“你呢,你可相信?”
小郭先生答:“我没有请教过他,我对于前生没有好奇心,”他补一句,“应付今生已经够辛苦了。”
志佳苦笑。
“无论结论如何,希望你明白江湖之道,切莫坏人衣食。”
“这等于说,莫拆穿骗子骗局。”
“佟小姐,你此刻不看他,也还来得及。”
志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大师准时驾到。
是一位打扮素雅的中年女士。
灯光柔和,小郭侦探社的欧洲真皮沙发柔软舒适,志佳一躺下简直不愿起来。
大师用她柔软的手按了按志佳的肩膀:“佟小姐,你倦了。”
说得再对没有,志佳眼皮渐渐沉重。
志佳对催眠大师有好感,她的声音动听,态度温文,没有油腔滑调。
志佳合上双目。
她听得大师说:“佟志佳,请你把多年来压抑的记忆释放出来。”
志佳也想这么做,可是不知如何努力。
“你想起什么,佟志佳,什么人令你流泪?”
志佳的脑海一片空白。
接着,她想到仓喆恐怕要离她而去了,鼻子一酸,多日镇压的情绪宣泄,泪水大滴流下。
失去仓喆,又不知要努力多久才能找到对像,最难的是,她希望拥有恋爱的感觉。
佟志佳长叹一声。
“佟志佳,你现在安全得不得了,有什么话,可以对我们说。”
室内静得连挂钟滴答声都听得见,志佳默默流了一阵子泪,只觉疲倦得不可开交,头一歪,睡着了。
她是闻到香醒来的。
一见身边放着点心饮料,不顾三七二十一,立刻吃起来。
身后一声咳嗽。
志佳立刻回头。
“啊,小郭先生。”她看了看钟,“我睡了一个多小时,大师呢,走了?催眠后我说得多不多,我前生是什么人,那失去的四年我做过些什么?”
小郭简单地答:“你啥子也没说。”
“什么?”
“你干脆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咄!”
“你是全盘不接受催眠的那种人。”
志佳失望。
“不过,我倒是去访问过那位应先生。”
志佳的心咚一跳,“为什么不早说?”
“是你万分火急要会见催眠师。”
志佳追问:“应君怎么说?”
“他说他不愿意见到你,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可从没认识过你。”
“笑话!”志佳冷笑,“不少男生对我颂赞有加,此人故意侮辱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小郭沉默。
“给我一罐啤酒。”志佳忿忿不平。
小郭唤人。
佟志佳把冰冻啤酒罐贴在脸上。
隔一会儿她说:“我愿意听听你见应君的过程。”
“佟小姐,轮到我觉得累了,我们改天再讲。”
佟志佳怒气冲冲,“我自己去找他。”
“我劝你小心行事。”
“如果我真如他所形容那般不堪,也是他时运不济,谁叫他同我有华洋纠葛。”
“佟小姐一一”
志佳霍一声起来,离开了小郭侦探社。
她没有马上赶到应府去大兴问罪之师。
她先回家休息。
第二天,刻意梳洗一番,回到杂志社,让秘书先去接头,约时间。
秘书回话:“那位应先生在美国银行一界很有点名气,听说是经济版记者要事,并且只要求十五分钟,即与我们方便,下午三时三十分。”
志佳用手撑着头,奇怪,看情形,那应某也是个合情合理有纹有路的人,他对佟志佳的偏见,究竟可靠、不可靠。
她拿起公事包出去。
对方的接待员非常客气,“应先生立刻出来。”
话还没说完,身后已经传来低沉有魅力的声音:“是银河杂志王小姐吗?”
佟志佳转过头去。
她与他都呆住。
她实在没想到他比照片上的他好看百倍,神情略显憔悴,英俊的五官,斑白的头发,一套西装穿得熨帖无比,姿态潇洒,不失男子气概。
他呢,一眼便认出王小姐即是佟志佳,旧恨新愁统统勾上心头,要即时发作,偏偏又身在公司,四周围都是人,只得僵住。
是志佳先开口,“应先生,我是佟志佳。”
应佳均只得先坐下来。
找上门来了,佟志佳终于找上门来了。
他清清喉咙,铁青着脸,“十五分钟。”
佟志佳也咳嗽一声,大惑不解地说:“你憎恨我,为什么?”
应佳均呆住。
他瞪着那张蜜色的面孔,她一点也没有老,目光炯炯,带着丝天真,就像他第一次在大学戏剧班里遇见的那个佟志佳。
可惜随后有太多丑恶的回忆,应佳均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这一切志佳都看在眼内。
她把握时间据实说:“我患失忆,我不记得你,你愿意帮我恢复记忆吗?”
应佳均再也沉不住气,哈哈哈冷笑起来。
他随即站起来,“十五分钟已届。”
“等一等,应先生,”佟志佳说,“虽然我不记得你,你亦恨不得忘了我,但我可以肯定,我俩曾经一度相爱,可否宽限十五分钟?”
即使是一个陌生人,听了这番恳切温柔的言语,也必定悚然动容,可惜应君不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