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隐隐约约的香气自何而来?
傍晚,黄珍走过佟志佳身边,她讶异说:“珍、你的香水好特别。”
黄珍略现不安,顾左右而言他:“你看你领结歪了。”
志佳连忙伸手去扶。
傍晚,志佳接到父亲的电话。
“志佳,我想见一见你。”
“现在?”
“与仓喆一起来吧。”
“爸,通知这么急,我不一定找得到他。”
“八时我在家等你。”
志佳本来约了黄珍去看戏,此刻只好推掉。
她抱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即传即到。”
黄珍笑:“我若有那样的父亲,我踩着风火轮就去了。”
佟志佳不知道她的小跑车算不算摩登风火轮。
她父亲佟青是那种老式小生意人,不喜充排场,人前人后非常谦卑,背后却十分有主见,许多没有经验的对手因以貌取人,故失之子羽。
志佳的继母符美云则是识货的人。
嫁了比她大近二十岁的佟青,立刻辞去工作,出任全职家庭主妇。
志佳很佩服继母,从此佟家有人斟出热茶来,晚饭的菜式天天不同,色香味俱全。
而且,弟弟长得那么可爱,眉目间像足了父亲,真是继母一项成就。
志佳准时抵达,按门铃的时候想,这和应酬广告客户有什么分别呢?她叹口气,挂上一个笑容。
出乎意料之外,佟家已经用过晚饭,而且,继母不在家,分明回避在外。
佟父一定有要紧的话要说。
他叫女儿到书房。
他看着女儿一会儿,咳嗽一声,“志佳,我立了遗嘱。”也算得开门见山。
就这样?志佳放下了心,她最怕父亲健康欠佳。
她笑笑:“父亲爱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好了。”
佟父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父亲给我已经够多了。”
“你没有异议?”
志佳斩钉截铁,“一切以父亲的意见为重。”
佟青露出一丝笑容:“你继母怪我无端端去立遗嘱。”
他在为他心爱的人开脱,志佳识趣地唯唯诺诺。
“其实立遗嘱是最普通不过的事。”
志佳不出声。
佟青的语气忽然冷淡起来,“但是你母亲偏偏要争个不休。”
志佳听到门铃声。
先头的佟太太,志佳的母亲驾到。
志佳十分讶异,难怪继母要避开。
母亲连外套都不愿脱下,根本不打算久留,见到志佳,便说:“你一切都对你父亲讲清楚了?”
志佳答:“是。”
“他听了人家的话,要把全副身家留给儿子,你身为他女儿,不思进取?”
佟青怒:“你挑拨什么?”
佟志佳温言道:“妈妈,我有得住有得吃有得玩,我什么都不缺,我听父亲安排。”
佟青面色稍霁。
“妈妈,”志佳拉一拉母亲,“我腹如雷鸣,我们吃日本菜去。”
佟青对女儿说:“改天再来。”
走到门口,见保姆抱着小儿子出来,他顺手接过,紧紧搂在怀中,那孩子也真乖,两只小手搭住父亲脖子,动也不动。
志佳握着母亲的手离去。
“我替你不值。”
“妈妈我好得不得了。”
“没出息。”
“妈妈你看马大忙了一辈子,耶稣却说得到上好福份的是马利亚,你就让我做优游自在的马利亚吧。”
“难为你这样看得开。”
志佳无奈地笑。
她母亲犹自不服气:“我没有地位也就罢了,他不该把你排最后。”
志佳不语。
“他不该踩着亲女去讨好那个人。”
志佳失笑:“妈妈我已经有足够妆奁。”
佟太太这才问:“你和仓喆也该结婚了。”
志佳用了句陈腔滥调:“一纸婚书并不代表什么。”
两母女细细品尝日本清酒,一边闲聊,不是不逍遥的。
最后佟太太叹息一声:“我代你不值。”
那夜,志佳回到家中,也觉得寂寞。
仓喆的电话要到半夜才到。
“你找我?”
“现在已经不找。”志佳语气寂寥。
“我累到极点,在手术室站了五个小时。”
“我明白。”
佟志佳不明白的是,何以从前他站完五个小时还可以来通宵陪女朋友。
也许他的体力衰退得特别快。
志佳说:“家父立遗嘱把财产全部留给弟弟。”
她听到仓喆打一个呵欠,“不是全部吧,银河出版社是你的。”
他不同情她。
“明天请接我上班。”
“明早见。”仓喆如释重负挂上电话。
佟志佳要过很久才能入睡。
父亲的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自己又尚未成家立室,真叫人尴尬,是以失眠。
仓喆精神奕奕地来接她。
佟志佳一拉开车门,即闻到浓烈的一阵香味,怔住。
仓喆笑道:“小刘害死人。”
他要解释,志佳洗耳恭听。
“他借用实验室自制香水去讨好女朋友,瓶子没有旋紧,倾倒在我车座上,我已叫他向你解释。”
志佳不语。
她认得这香味。
没想到由仓喆过到黄珍身上。
黄珍坐过他的车,他没提起,黄珍也没提起。
佟志佳踌躇得不得了,那么,她可应该提起?
一时情急,她双目通红。
还怕仓喆多心,强笑问:“香水叫什么名字?”
“叫留心。留心,刘心,明白吗?”
“真幽默。”
“肉麻当有趣。”
“小刘年纪轻。”
“这香味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会散掉。”
每个坐过他车子的人都会这么想。
银河杂志社到了。
佟志佳不动声色地下车。
车门关上,志佳知道该刹那,她有一部分永远失去,不会还原。
她一贯的活泼朝气打了折扣,静静巡视各人工作情况后,她传方小姐进来。
“黄珍如何?”
“表现优异。”
“银河非她不可吗?”
方小姐据实答:“谁没有谁都可以,我们不过想精益求精。”
志佳托住头:“我发觉她是危险人物。”
方小姐大惑不解。
“是我的错,我不该引狼入室。”
方小姐一句话也不敢说。
佟志佳说:“抱歉占用了你的时间。”
方小姐回到自己岗位去。
她识趣地取消了若干派给黄珍的任务,待看清楚方向再说。
又觉得很惋惜,黄珍明明是一个人才,为何不安心工作,偏偏要搞政治,那是多么危险的野心动作,弄得不好,连工作都丢掉。
这年头找份好工作不容易,她见过若干在这行打了十多年滚的人犹自似新人般去应征中下级薪水的职位。
唇亡齿寒,她为之打冷颤。
佟志佳是幸福女,有父荫打底,做来玩玩,一不高兴,立刻另起炉灶,不比她们,为着生活,再艰难也得老着脸皮干下去,直至另有高就。
可是佟志佳有佟志佳的烦恼,她的脸色也时常阴晴不定。
佟志佳该刻正把面孔埋在手心中,十分失落。
秘书把电话搭进来:“一位小郭先生找你。”
志佳刚想出去走走,闻言即答:“我马上到他办公室去。”
她得亲口请他停办华自芳案。
这一次,小郭先生在门口迎她。
佟志佳诧异了,这个心高气傲不似开门做生意的私家侦探为何先倨而后恭?
“你终于来了。”
志佳点点头。
小郭问:“喝杯热可可好吗?”
志佳不明所以然,睁大双眼,看着小郭,为啥对她那么温柔?简直消受不起。
他斟出热可可,还有一小碟手指饼干。
志佳忽然明白了:“你有坏消息要宣布?”
小郭尴尬地笑笑。
“什么坏消息?”
小郭不响,自抽屉里取出一叠照片。
私家侦探比编辑更能遵守“一张照相胜过千言万语”一说。
志佳低头一看,是黄珍与一男士款款谈心的照片,看得出在几个不同场合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