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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萼生早已提高警觉,“家母身体一直不大好。”

  “许多老朋友都想见她呢,象周彦生、李华厦、张堪……都十分想念她。”

  萼生客气地答:“我会转告家母。”

  “岑女士的才华是我们十分钦佩的。”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他们资料丰富,对答流俐,不像聊天,倒似启播录音机。

  “陈小姐以学生身分旅游?”

  萼生一凛,点点头。

  “陈小姐不是在去年已经自卑诗省大学新闻系毕业了吗?”

  萼全欠欠身,自手袋中取出学生证,“我刚报名读硕士班。”

  那个年轻人笑说:“学无止境,信焉。”

  “但是陈小姐仿佛也接过当地报章一宗采访任务。”

  萼生看着他俩,“旅游协会的资科真详尽。”她实在忍不住了。

  “陈小姐是名人之后,行动当然惹人触目。”

  “太客气了,家母退休经已超过十年,坊间统共找不到她的作品,恐怕已遭时代洪流淘汰,这样经不起考验,还称什么名人。”

  这时男生朝女生打一个眼色,两人分别掏出卡片搁茶几上,说道,“已经占用陈小姐不少宝贵时间,陈小姐若有事,随时与我们联络。”

  萼生送他们出去。

  关上门只觉累得似与人打过架,她打开小冰箱取出汰冻啤酒,开了盖,对着瓶咀就喝。

  两张卡片告诉萼生,那两个人,男的姓胡,女的姓吴。

  申请东来的时候,新闻科严教授已同她讨论过:“你有没考虑到身份会不方便。”

  “廿一世纪,文明世界,没有问题,不晓得有多少行家聚集那边采集新闻。”

  “她们的家长不叫岑仁芝。”

  萼生笑:“一个人该做什么就得去做什么。”

  严教授想了想,“我相信你会安全的。”

  “我也这样想。”

  严教授鼎鼎大名,有生之年恐怕不能回国,他是著名离心分子,一直以来,并未入籍,只以工作证办居留权,在加拿大住了十五年。

  萼生用冷水敷脸,假寐一会儿。

  朋友中数关世清最支持她,那小子比她更不堪,中文都说不好,却教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以及帮她瞒着伯母:“木己成舟,徒呼荷荷”。

  萼生到街上溜达。

  触鼻全是栀子花清香。

  酒店在银行区附近,街上停满司机驾驶的豪华房车,想是在等老板下班,好一个繁华景象。

  她打听可有包车愿意载她住市郊,司机统统摇头。

  萼生浏览的目光忽然停在一处,忍不住莞尔。

  她再一次看到了刘大畏这个人。

  他正倚在车边大口吃冰。

  奇怪,通街不见小贩、他手上那团可怖草绿色巨型棒冰从何而来,只见他嗒得津津有味,舌头都变成绿色,一边吃一边与别的司机天南地北地穷聊。

  不是不逍遥快活的。

  敞着领子,过宽的长裤用一条旧皮带束着腰头,戴只假金表,这家伙为大都会的小人物写生。

  他分明做着违法勾当,可是谁会同他斤斤计较,于是在夹缝中寄生下来了。

  刘大畏像中国抗日战争时期著名漫画家张乐平笔下的角色三毛,只不过小刘已经成年。

  精灵的他眼波一转,显然也看到了老主顾,连忙举举手,飞奔过马路来。

  他混身散发着愉快的汗酸味,“陈小姐,去哪里?”

  “我只在附近走走,对,你不用做生意?”

  “兜了好几转了。”他把手在裤子两边擦擦。

  “很卖力呀。”

  “储钱娶老婆。”他神气地答。

  萼生肃然起敬,好,有志向,不揩女人的油,愿意负责任,这人不简单。

  但嘴里却笑笑说:“结婚才不用花线。”

  “我可不想亏待意中人。”他神气的说。

  萼生忽尔感动了,没想到这个小人物这样懂得爱的真谛,如此为对方着想。

  萼生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她是一位标致的姑娘吧。”

  刘大畏立刻翻出皮夹子,取过一张小照便递给她看,萼生接过,小小彩照内与他合照的女孩于有张异常清秀的脸。

  “她的户籍在上梅。”小刘在一旁做注解。

  这时萼生听到一阵汽车喇叭声,抬头看去,一男一女坐在小轿车向她招手,她看看腕表,离六点还有五分钟,莫非是舅舅舅母。

  萼生连忙将照片物归原主,“有人来接我了。”

  “明天用车鸣?”小刘这人永远忘不了生意经,也许只有他肯唯利是图,开长途车。

  “明早十点正。”

  萼生奔过去。

  车中打扮时髦的妇女已经下车,“陈萼生?”一脸笑容,紧紧拉住外甥的手。

  舅母能言善道,擅于客套,车厢中气氛热烈,萼生成年后从来没有与他们见过面,却没有陌生的感觉。

  车子朝山上驶去。

  舅母一路介绍:“街名屋名都没有大改,当然,用外国人命名的那些势不能沿用,其余照旧,皇后道公主道改作人民路也是很应该的。”

  萼生不出声。

  “同你的记忆有点出入吧。”舅母看看她笑了。

  萼生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她离开的那年是一九九二,十二岁,对这个城市有非常完整的记忆。

  她记得它嘈吵,挤逼、忙乱,市民平常生活也十分紧张,看电影、听演唱会都似打冲锋,动作稍慢,会被母亲催“快点快点,怎么姓陈的事事都慢半拍”,人人额角都聚着亮晶晶的汗,有一两个地区,行人如过江之鲫,肩膀擦肩膀那样过,就在移民前一两个星期,萼生约同学在那里吃冰,遇见官兵捉强盗,满街追,枪声卜卜,萼生如置身警匪电影现场,也不晓得怕,躲在冰室半日不敢出去,然后看到军装警察整队操过……

  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大都会,黑白两极泾渭分明,有情有义,有血有泪,光明一面造就无数人材奇迹。

  舅母的声音:“没想到本市还可以精益求精吧。”

  现在是不同了,不觉恬静,但感肃穆。

  舅男开口:“你让萼生休息一会儿,到家坐好才说。”

  舅家在半山宿舍。

  表弟子和迎出来,萼生愕然,印象中他应当只是中童,可是真人已经接近一八O公分高,穿运动服与球鞋,上下打量表姐,神情略见嚣张不驯,萼生天性敏感,观察力特强,颇觉该名少年不好相与,幸亏只是过客,她不动声色坐下。

  “子和今年十入岁,”舅母笑着褒奖儿子,“功课还不错,明年升大学。”

  萼生想起来,“与仁屏阿姨的儿子同年吧。”

  舅母本来在笑,一听到这个亲戚的名字,马上噤声,根本不愿置评,过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

  萼生识趣,他们与仁屏有龃龉,两家不和。

  “去,子和,同表姐参观你的书房。”舅母象是对这个家十分自豪。

  子和邀表姐坐下,马上问:“加拿大是否一个美丽的国家?”急不及待。

  萼生想一想,点点头。

  子和艳羡道,“我看过许多画册,十分向住西方生活。”

  萼生对小表弟笑笑,“有空请来观光,我招呼你。”

  “真的?”子和露出狂热的目光,“只可惜申请不易。”

  萼生不清楚他们的规矩,故不言语。

  “表姐你真幸运,在你们那里,每个天才都可以充分发挥,社会富庶,予取予携。”

  萼生睁大双眼,“你听谁说的?”

  子和愕然,“资料告诉我的,资本主义社会应有尽有,资源无穷,取之不尽。”

  “你在说香格里拉抑或是仙乐都。”萼生笑出来,“我念四年大学,还靠半工读,天天下课在一间中文报馆做练习生,按钟头算人工,每月加币四百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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