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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拾起头,看到七彩的三角纸旗上写,郑重介绍岑仁芝作品。

  萼生想起母亲说的,早该来了,这是她应得的荣誉,那么,岑仁芝这次来,究竟有无自私因素。

  呵,萼生连忙掩住自己的嘴,怎么可以怀疑母亲,她要是意图自利,早就可以来。哪用等到今朝!

  陈萼生陈萼生,你一定已被母亲精湛演技误导。

  停停神!萼生问:“岑之芝是个好作家吗。”

  刘大畏不敢置评。

  “说呀,凡事一定是有公论的。”

  刘大畏仍然不发一言。

  他不说陈萼生都知道,文人讲究气节,做墙头草,恐怕要遭历史唾弃,文字再秀美,风格再奇突,故事再创新,都不管用。

  萼生茫然,她情愿母亲这次来是为自己,那么,牺牲再大还算值得。

  “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刘大畏的吉甫车就停在后街,十分钟车程,把她载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

  这是从前市区里的小跑马厅!

  此刻已经改装为一座空中式亭园,花香扑鼻,柳荫处处,一走进去,就有种舒适荫凉安全的感觉,萼生挑一张紫藤架下的长凳,把身子横躺,用双臂枕着头,合上眼。

  “不跑马了吗?”

  刘大良坐在另一张凳子上。

  “怎么不跑,嫌此处地窄,搬到别处去跑。”

  萼生纳罕:“何处?”

  “你总听说过从前的九龙城寨吧?”

  啊,那处著名藏污纳垢,恶名昭彰的地方。

  “有没有兴趣。周末带你去逛逛,下小注,玩玩。”

  “对不起,我们家里没有人对赌博有兴趣。”

  “我同你赌关世清可以平安获释。”

  一提关世清,萼生不由得呻吟起来,怎么赌法?看样子刘大畏也知阿关诚属无辜,他也希望阿关可以整个儿脱身回加拿大去。

  “赌你陪我跳舞。”刘大畏忽然说。

  假使阿关这刹那可以站在她面前,什么代价她都愿意付出,她不会跳舞,但她会使刘大畏满意。

  萼生眼泪汩汩流出。

  刘大畏给她一方手帕,她拿帕子遮住双眼,详装打盹。

  性命关头,个人的荣辱、理想、宗旨、意愿……不值一文,受影响的如果是她陈萼生的生命,还可以咬咬牙慷慨就义,偏偏受累的另有其人,她有什么权叫关世清去死。

  刘大畏一直误会她深爱关世清。

  不不不,少年时感觉还有点模糊,成年后已确实她喜欢同他在起不过是因他惯于迁就他。

  这完全是道义上问题,陈萼生受良知责备至抬不起头来。

  手帕渐渐濡湿,萼生累极入睡。

  第七章

  没有人打扰她,在树荫下她不知睡了多久,仿佛转过侧,改变过仰睡的姿势,一时间也不知身在何处,好象在宿舍里,又似在家中。

  睡了又睡,渐渐觉得凉,有人替她盖被子,她一把抓住,呢喃,“妈妈。”

  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脸上,伸手去拂,柔软而芬芳,睁开眼睛,原来是花瓣,她仍然躺在长凳上,转头一看,刘大畏坐在一旁,捧着本岑仁芝的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天没有黑,大月亮淡淡影子已经挂在天空一角。

  她身上盖着的是刘大畏的外套。

  一有知觉,所有愁苦马上袭上心头。

  刘大畏放下书,“醒了?叫妈妈呢,真娇纵,家母逝世多年,我不复记忆她的容貌。”

  他竟同她说起身世来,萼生怔怔地聆听,“是的,无论那人是谁,庸君或庸人,始终要在母腹怀胎十月出生。

  “我出身白工人阶级,自幼生活清贫,照片中那与我合照的少女,曾经一度,真确是我深爱的人。”

  萼生问,“发生什么事?”

  “她在两年前嫁予另外一个人。”

  萼生点点头。“我知道,他们双双出国去了。”

  刘大畏苦笑,“这倒没有,不过生活很舒适,已经有一个孩子。”

  他还留着她的照片,珍藏在皮夹子里,时时看得到。

  刘大畏只软弱了一点点时间,随即说:“快回酒店换件衣服,你还要去参加宴会。”

  “我才不去。”萼生别转面孔,平生至讨厌这种场合。

  “小姐,”刘大畏警告说,“人家找你的时候,你不应,你找人家的时候,又叫人家怎么应你?”

  萼生一惊,心灰气馁,原来人到无求品自高这句话千真万确,在人檐下过,焉得不低头。

  “我答应过他们七点钟送你到宴会。”

  萼生千不情万不愿那样坐起来。

  她并没有带赴宴的衣裳,行李中只得一条夏季花裙子,趁酒店商场时装店尚未打烊,跑进去胡乱挑一件穿上,说也奇怪,人要衣妆,陈萼生整个人似振作起来。

  本来打扮讲究全套,发型、化妆、鞋袜、手袋、首饰,此刻萼生哪里有心思,瞎七搭八凑合了就随刘大畏出门去。

  中途她忍不住问他:“你究竟是敌是友?”

  他回答得很老实,“我们永不可能做真正朋友,我正试图做一个友善的敌人。”

  萼生幸亏听懂了。

  宴会场内灯火辉煌,场面热闹,萼生老远看到母亲穿一套宝蓝色丝绒捆缎边晚服,笑容满面,精神奕奕,正与主人家握手,她仿佛有备而来,把最好的行头都带在身边。象是完全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这种大场面正等着她。

  萼生弄胡涂了,难到母亲有先见之明?

  更使萼生惊讶的是舅舅岑仁吉一家三口就与有荣焉地站在母亲身边,招呼嘉宾,神出鬼没,他们都应召而来。

  萼生有第六感,目光在场内搜索阿姨,果然,被她看到仁屏阿姨正淡淡坐在一角喝茶,只是不见午昌表弟。

  她同刘大畏说:“我指去同阿姨谈一会儿。”

  “就快入席了。”刘大畏不忘他监视人身份。

  果然,先头见过的那名中年妇女走过来,“陈小姐你可来了,酒会时记者们到处找你,快到首席来如座。”

  萼生万分不如意地随她到首席,发觉母亲身边已密密挤满了人,都想分一杯羹的样于,舅舅舅母看见萼生也没有起身移挪让位的意思,舅母一手按住儿子,示意他也不要放弃与正副文化部长共席的机会,一时间主人家只得吩咐多拿一张椅子来。

  萼生却如释重负,打个哈哈,“我坐到副席去一样。”立刻脚底抹油往后退。

  百忙间只觉母亲今晚真威风真漂亮。

  这种角色,演多了,会使人沉醉,说不定什么时候戏服就脱不下来,人就走入戏中,永远演将下去,再也不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

  萼生找到仁屏阿姨,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人多,不方便讲话,姨甥两人有默契。

  侍者斟上香傧,萼生贪婪地喝一口,远远看着受众人撮拥着如一颗明星般的母亲,举举杯子,整杯酒干掉。

  只听得仁屏阿姨在她耳畔说:“下个月起我就搬回城里来。”

  萼生一怔,“哎呀,那太好,要方便得多了。”说不定亲戚都会多起来。

  “仍住你外公的老房子里。”

  “是怎么一回事?”萼生又诧异又欢喜。

  阿姨微笑,“因你母亲闲闲一句话,她说:“我妹妹竟住乡间,说起来顶委曲的”,上头把公寓收回环我。”

  萼生张大了嘴,母亲的话竟这么有力!

  “大姐始终没忘记我。”阿姨声音轻轻。

  萼生亦感到快慰,只是“午昌表弟呢?”

  “他已经适应乡间生活,不愿进城,我随得他去。”

  萼生点点头,人各有志,自由最重要。

  “他一对大手,一对大脚,走在城里,怪突兀的。”阿姨停一停,“他乡间有了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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