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之约因为早上一场甜得伤人的邂逅,使郝思佳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差点毁约。可是,只要一想起今日之约所需的物资已成套备妥、装运上车;比如鲜花彩带,比如有柔焦效果的复古台灯、粉红色皮毛床具组,以及营造午茶环境不可或缺的白纱布幔、彩红脱鞋等等……林林总总的大小配件加起来,一货车差点装不下,她就无法率性而为呀!
为了迎接今天这个重要日子的到来,她花了一个礼拜策划,设计动线,量身定做了一组特别薰香,预备搭配不同的氛围灵活运用。她不能功亏一篑的!
与小树儿的清早之约只能改时辰,断不能改日期,否则,瑞德老公清晨五点载她上竹子湖采的花就不新鲜了!那太杀风情,她无法原谅。
改成午茶约会后,白洋装自然不再适合缺少晨雾意境的午后。
为了随时维持她郝思佳高尚的美感,她火速但优雅地赶回新店家中一趟,换上波西米亚风味的行头,以呼应阳明山灰涩的天空、灰冷的风。
披肩左拉拉右扯扯,苦候不到寇冰树的回应。
屋外天寒地冻,冷风萧瑟,在在催发郝思佳天性中的多愁善感。愁眉不解地,她从厨房哀怨探出头,语气无比凄凉道:
“小树儿,你怎么都不答腔呢?是不是袁妈妈说错话了呢?”
咦?刚刚袁妈妈说了什么……吗?好不容易从沙发底下找出滑落的绣针,寇冰树愣愣地跪蹲沙发旁,手上拿着针,一脸空白。
“我说错话了吗?你们的事仍是禁忌,不能说吗?是不是这样呢?”郝思佳不能忍受自己的可能失误,掏出绣帕,半掩泪容。“我多嘴了吗?请你告诉我,我能承受的。”
那悲痛欲绝的哭诉,吓坏了缺乏泪弹防御能力的寇冰树。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禁忌,可以说的,你想说什么尽量说没关系!”她不知所云地胡应一通,“袁妈妈,请你不要难过!”她看了好难过!
“不是禁忌就好,我好怕万一破坏亲亲的秘密,他会更加不谅解他的好妈妈。你坐啊,坐,坐没关系,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中。”郝思佳挥开笑泪,喜孜孜地踅回厨房,回头随口轻问:“晚上你没事吧?小树儿。”
“没事,你慢慢来没关系。”
“真好,袁妈妈知道了,你可要加油啊。袁妈妈未来能不能更幸福,全靠你了。你要加油哦,别拖下去了。这间三十年的老房子去年才重建,你别担心地震问题,这里有将近五十坪大,你们小俩口住绰绰有余。我自个儿有店,还有瑞德老公养,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你大可安心。我不看乡土剧,没有虐待媳妇的手段与变态心结,我没有怪癖,也没有前科,不会给我心爱的亲亲增添困扰。所以,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哦!我等亲亲叫妈妈好多年了。我对你很好,你要帮我说话哦!”
咦?手势熟稔地打好结,正要咬掉绣线,寇冰树闻言呆住。
“以后你别见外,别再把袁妈妈当外人瞒着,别再暗地里偷偷往来了。我看了好心酸,心酸虽然是一种美丽迷人的浪漫,但也不能常常这么酸的。”感性之泪,酸酸楚楚地冒出来,“我恋爱过,我能将心比心,我知道你们联手瞒着我,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不会难过……”声音猛地梗住,出不来了。
咬掉线头后,听得很迷离的寇冰树犹不及问明白,抑抑续续的啜泣已自厨房方向飘了过来。
“袁妈妈,你……你没事吧?”她担心地站起来。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袁妈妈可以体谅……”儿大不中留,他甚至还没开口叫她一声妈妈,就要属于其他女人了吗?“小树儿呀,袁妈妈现在心情好乱好乱,我深信天底下的好妈妈遇到这种事,都会伤感。我不会伤心太久,你先忙……你的,不用理我,呜呜呜呜呜……”悲伤老脸埋入帕中,嘤嘤抽泣。
袁妈妈……不要紧吧?
寇冰树忧心仲仲又不敢惊扰对方,只好继续在客厅沙发坐立难安。
一空闲下来,她又难掩惶然,忍不住想再动手绣第四朵,期盼以最消极的方式逃避心中一股盘旋不去的焦虑。
藉由落地窗外的夕阳余晖,将上礼拜惨遭车轮重创的抱枕拿高,细细审量。经由她巧手修补下,原本面目全非的订情抱枕,迅速恢复了华丽的旧观,甚至因为新绣上的三朵艳红山樱,繁复之中更添几许妩媚。
三朵樱花,是她枯候某位坚持品味独具的女士一下午精刺慢绣的结果。
听见后方踩出一串轻悠的步伐,寇冰树赶紧抬头关心。
郝思佳姿态娇美地抱着一束山樱花,行经寇冰树跟前,不忘对她侧丢过来一朵甜甜的笑靥,状甚欢愉,片刻前激动得无以复加的低劣情绪已获得完美控制。
“不用不用!你坐,不必起来。”摆手谢绝寇冰树的好意帮忙,粉臀一扭一扭地踩向阳台,做今天的最后修饰。
从头到尾被晾在一角,帮不上忙,寇冰树一下午除了手足无措,就是心怀愧疚了。她由衷钦佩袁家妈妈为了改造屋子所付出的全副心力与精神,可是……
如临大敌地回眸一瞥,钢制大门深锁如故,门把并无转动迹象。
夕阳西下后,墨绿色雕花大门自灿烂光线下,隐退于阴影间,开阔的玄关圈出一片悚人暗影。寒风飕飕,卷着入夜后飘起的寒雾,分别自敞开的窗户与落地窗吹了进来。
近十坪大的客厅尚未开灯,摆饰不多显得宽敞得近乎空洞,此时阴气逼人。
毕生奉公守法,堪称一等良民,这是寇冰树生平第一次——她暗暗发誓,也将是她最后一次,擅闯民宅。
从进门就后悔到现在,良心就谴责到现在,让寇冰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功告成!”郝思佳兴奋地合掌一拍,“小树儿,我们可以开始喝下午茶了!”
这……寇冰树一愣,茫然无助地望向电视上的皮卡丘电子钟。
它正一眼闪着六,一眼闪着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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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传来气象女主播第N次紧急发布的低温特报,声声催促外出民众务必做好防寒准备,严防冻伤。那十万火急的语气,活像台湾正面临史无前例的暴风雪侵袭,外头积雪已达三公尺,冰封十万里。
“听到没有?超低温特报!超低温就是温度超级低,你们这把年纪的老骨头一冻之后,三天内无法解冻的超寒冷天气,懂没?”难怪他差点爬不上来,差点冷死在楼梯间。
“你送的蚕丝被,我们拿出来用了,很暖和,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暖气内部都烂成粉末状,还没问题!”袁七英嗤之以鼻,不屑的眼睛突然瞠大,“等一下、等一下!陈老头,我有没有听错?你意思是说我不知几百年前买给你们的被子,你们两个老家伙囤积到今天才拿出来用?”
“这些年多亏了你照料我们两位老人家的日常起居,老是给你添麻烦。这回暖气机的钱,你可不要又不收了。”陈老先生答非所问地大打太极,态度从容不迫地低头,从口袋里小心掏出一叠钱,塞给火气渐大的小伙子。“阿英,这些……”
“钱给我拿一边去,省得我被你们这对活宝气死!”总算安装好新暖气机,袁七英逐一测试功能,奋力按遥控器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