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哩,那种人。心里想什么我哪会不知道?让他继续送好了,那么皮蛋可以每天换鲜花。啊,来了。是不是她?」安雅突然瞧见一个清秀小佳人从一部奔驰车上钻出来,四下张望。中恒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迎了过来。
「她就是钟忆。这是余安雅!」中恒介绍了她们彼此。
「啊,我记起来了,我哥结婚那晚妳也来了,是不是?」
钟忆说话声音很温柔动听,安雅对她不禁产生了好感,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我就想啊,中恒心里系之挂之的人究竟是谁呢?原来竟是这么可人的小姑娘。」
钟忆红了脸,心「砰砰」跳着,中恒也涨红了脸,不知该作何表示。安雅一时惊觉自己失言了,毕竟这是台湾,不是美国哪,忙着打圆场:「来,钟忆,这边坐着。你们待会儿随便聊,我还有事得先走。」
安雅问了一些寻常话:家里成员啦、父母亲啦……等等,约莫十几分钟,她连忙起身,说:
「我有一点儿事必须去处理,你们聊。」语毕,便走了。
中恒望着钟忆好一会儿,才惊觉失态,连忙替她叫了杯饮料,无端地胡思乱想起来。
「皮蛋好吗?」钟忆努力找话题:「上回她说喜欢我家黑皮,结果也没见她来玩。」
「她一下子喜欢这个,一下子喜欢那个,料不准的。妳别替她费心。」中恒问她:「妳寒假都做些什么?」
「唉!」她叹一口气:「我哪里也不能去。上课之外,只有在家里弹弹琴啦,画画图,无聊得很。今天你打电话来,刚好我妈睡午觉,否则她一定不让我只身外出。」
「那么,算我走运啰?」
她眼底掩不住喜悦地点点头。中恒简直乐坏了,直和她扯东扯西,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招了部出租车送她回去。就这样,中恒初次打进了钟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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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中恒他们。安雅独自在东区闲逛起来。她觉得很烦,回来快两个月了,一事无成,这一向不知为何早把姑妈交代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对钟临轩的反感并未消逝,当年他出卖父亲,致使她家破人亡,这个怨恨岂是容易消除的?但是,又该如何做呢?钟家目前的财力雄厚,营运正常,而且有愈来愈庞大之势,凭我一个余安雅能动得了它吗?
可能吗?-- 可能的,可能的,她的心里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而随着那声音,她的脑里浮现了钟威的影子。她狠命地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怨恨像小虫一样爬满了她整个心,她想着钟临轩今天所有的一切无非是踩着父亲与母亲的尸骨而来;也想起姑妈说的不择手段的话语,暗暗在心里立定了方向。彷如一只灯蛾般,她预备向灯火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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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优异的背景,安雅很快地在一家颇有名气的贸易公司找到了总经理助理的工作;这期间,除了疲于应付赵斌扬的缠功;另一方面子襄不断来信询问归期,扰得她烦了,便不回他的信;而中恒与钟忆的恋情进步神速,两人俨然已是生死相许之状。安雅借着钟忆,几次拜访了钟家,不仅见到钟临轩的太太魏秋华,也和林若兰打过几吹照面。甚至和钟临轩也碰到了面,他似乎有些许讶异安雅和钟忆的交往,当然也由此,他知道了中恒和钟忆的事,心中也萌生阻止的念头。
安雅独独不曾在钟家见到钟威;淡淡地问起他,钟忆双眉聚拢,微露不解:
「他很少在家。听说是工作忙,不过,我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他和大嫂几乎很少说话。」
「所以妳大嫂闷闷不乐?」安雅忍不住接口。
「她一向都这样,我也不知道她快不快乐。有时候她躲在房里一整天;有时候不说一句话就回娘家去。我妈也不高兴。可是没法子啊,两个女人天天在家面对面干瞪眼,妳想有什么意思呢?」
安雅知道了钟家的一些不愉快后,照例说应该觉得幸灾乐祸,然而她竟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明意识里,她处心积虑地安排见钟威;潜意识里却想避开他。愈是不想,反而愈牵挂,直到有一天她发现钟威这两个字已严重地扰乱了她的生活时,安雅悚然而惊;究竟我有没有能力走这步棋?然而,不管她心中如何想,似乎她已被推上了这一盘棋,无所回头之路了。
一天,她和钟忆约好了到钟家练琴。钟忆领她进了琴房之后,径自忙她的事去。安雅翻开琴盖,尽情地把满腔的不快与郁闷宣泄于指间,贝多芬的交响曲变了调;莫扎特也紊乱起来了;连肖邦的浪漫也消失了。连奏数曲之后,安雅淌着泪,疲乏地趴在琴键上,浑然不觉有人走近及叹息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哪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没想到竟是妳!」钟威脸上也没有什么惊异的表情,淡淡地说。
安雅霍然回头,猛地一震,竟忘了回话。
骤然见她脸上的泪痕,他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不明所以的慌张起来,失却了惯有的冷静自持。
「对不起,打扰了妳。我以为大伙全出去了。钟忆呢?」
这是继他们在纽约之后第一回对话,感觉上却彷佛认识很久了,安雅面对他总有慌乱的感觉。
「妳怎么会回来?」钟威早已了解了安雅的一切,甚至包括临轩与余振豪之间的恩怨也有耳闻:「这是个妳完全陌生的国度!」
「也许,命运在召唤吧!」安雅轻巧地将手指一滑,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乍然响起。
「妳应该还记得我吧?」待琴声初歇,钟威问她。
「记得。」安雅干脆直说:「婚礼上看到你我就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凑巧,竟然是你。听说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耍呢。」她起身,微微一欠身,把座位让来。
钟威坐了下来,迅速地在琴键上弹动。他轻巧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彷佛与生俱来就具备了活跃在琴键上的活力。安雅看得痴了,竟生骇怕之意,不禁悄然举步,往后退。那琴声排山倒海而来,似是梦里曾经聆听过。她发现到钟威的世界不是她可以轻易涉险的,浩浩荡荡之势不断向她掩来,她一直后退,直到门口,再也无法后退了她只能夺门而出;钟威霎时止住了双手,「砰」地一声,合上琴盖,将头深埋在双手中,一任她的脚步踢踏离去。
***
翌日,天空飘着雨。安雅买了两束鲜花,叫了部出租车,直上慈恩寺,也就是余振豪夫妇骨灰安厝之处。
这是她第二回来,距离上一回已经二十年了。慈恩寺已扩建了不只两倍,安雅并没有多少印象,沿着石头砌成的阶道拾级而上,她觉得生命是那么苦楚。
一切有形质之物在她而言,并没有多少意义,余振豪夫妇留在她心中的爱具体而敏锐,反而在面对父母的灵位与骨灰罐时,她觉得陌生遥远了。她不太能接受她的父母竟已化为两罐灰暗而陈旧的灰烬 生命是这样的吗?充满了虚妄与不真实,面对着父母的灵位,她嘤嘤而泣,天地之苍茫不可捉摸,生命之曲折与难测漫天而来……
「余小姐,请到那边休息 会儿,」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师父在身后对她说话:「顺便喝一点水,我看妳大概累了。」
安雅拭净了泪,随她进入另一间禅房。房间窗明几净,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