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晚是来辞行的。」
安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引来了满室的惊愕。李麟夫妇对望了一眼,保持缄默;倒是中恒憋不住了,嚷道:
「妳前两天不是又在找工作?怎么突然决定走了呢?」
这教我怎么说呢?安雅凝望他半晌,一时也解释不了,何况,她也不愿多说,于是就那么淡淡一句:
「我想念美国,想念姑妈。」
「怎么这么快呢?我还以为可以和妳多说一些话呢!」钟忆的脸上明显地挂着失望的表情,她真心地希望和安雅更进一步交往,没想到安雅这么快就要回去美国了。
这个时候,门开了,皮蛋手上拎了两大袋衣服,气喘吁吁地进来,嘴里还不停地嚷嚷:
「那件白色长裙太夸张了,又贵,都是妳,我本来还想再杀它个两百。都是妳,拚命催啊,钟忆妳来了!呀,安雅妳也来了!」她一时高兴,摔掉手提袋,一屁股坐到安雅旁边:「咦,妳瘦了。怎么了?外头的东西不好吃?我就说嘛,叫妳有空就来我家进补,我妈最会补人家了。」
「可惜,怎么补也没用,妳都廿岁了,还这么丁点大。」李薇慢条斯理地把东西放好,朝安雅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对钟忆热络地说:「钟忆,好久都没见到妳了。怎么好久没来呢?」
钟忆腼腆地笑一笑,算是回答;李薇喝了杯水,径自回房去。
「皮蛋,安雅说她要回美国了!」
钟忆很惋惜地对皮蛋说。李薇闻言,回头狐疑地看了安雅一眼,停在门口。
「为什么?」皮蛋大声叫起来。
「为什么这么快?是不是赵斌扬那家伙惹妳讨厌?我去骂他,叫他滚远一点!还是台北的空气太糟了,妳不习惯?或者是混帐的交通让妳烦了?安雅,不要这么快走嘛?」
「是啊,台湾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妳还没去呢!像溪头阿里山啊,还有玉山、垦丁、花莲,改天我们陪妳去玩。」中恒内心有些愧疚,这一向为了钟忆他是冷落了安雅。
「还说呢,」皮蛋掉头责怪他:「都是你!人家又是上课又是打工的,叫你多陪陪安雅,你根本投有。」
钟忆倏地红了脸,忙着维护中恒:
「都是我不好,我老是黏着中恒,他又得上班 」
「好了,皮蛋,你就别找他们麻烦了。谁也没对我不好,我只是想念美国了。下回,妳来纽约,我带妳到处去玩,好不好?」
皮蛋神色黯然,真是不胜难过:
「谁知道要等到民国几年啊?」
李麟夫妇沉默了许久,这才开口问她:
「决定几时走?」
「我订了机票,目前还不知道哪时候会有位置,应该不会太慢吧?」
「改天,让我做些拿手菜替妳饯行好不好?妳一定要来。」君如不禁挽起安雅的手:
「这半年妳来,我们也没好好照顾妳,让妳受委屈了。」
安雅微微湿润了眼睛,忙说:
「伯母不要这么说,你们已经帮了我不少忙。」
君如的身上有一种母性爱,深深地触动了安雅内心最软弱的地方,亚琴一向严格,甚少软语慰藉;安雅从来不曾沐浴在母爱中,一时不能自己地掉下了泪。皮蛋见状,忍不住就哭了,自己不好意思,快速地冲进浴室,洗了把脸。她觉得安雅很孤独、很可怜--虽然她是那么美丽。
待她出来,安雅似已准备告辞。中恒和钟忆同时站起来,中恒说:
「我们一道走,先送钟忆回家,再送妳回去。」
安雅点头,拉了拉皮蛋的手,低声说:
「改明儿来,我替妳化一个漂漂亮亮的妆!」
皮蛋点头,说不上话来。
李麟迭她们到门口,说:
「改天一定要来,妳伯母她已经在拟菜单了。」
「嗯!」
安雅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和中恒钟忆一块儿上了车。
一路上,安雅话不多,老是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与凌乱的街道--这一切似是陌生又熟悉,她低声念着:何日再来?何日再来呢?
他们一路来到钟家门口,钟忆下了车,对她说:
「安雅,妳回美国以前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我们还要一块儿合奏呢!」
突然,另一部车子驶近,熄了火,钟威从车子里出来,起先他并没留意,安雅刚好从后座出来,预备坐到前头,猛然见到他,竟有些恍惚之感。
「哥,安雅居然要回美国了。」钟忆急着向他说。
「这么快?」钟威不免也有点吃惊,他凝视了她半晌,「这么快就下了决定?」
安雅垂下眼脸,并没有回答,一切不都尽在不言中么?她想。
「中恒,怎么不进来坐坐?」
钟威礼貌性地问中恒。安雅立时想:或者钟威不至于和钟临轩一般识见吧?
中恒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
「改天吧!」
钟威也没再作何表示。他如何不知钟临轩的心事?
「钟太太好吗?」安雅记起了自己该有的礼貌。
「没事了,谢谢。」
安雅迅速看了他一眼,旋即坐进车里,向中恒说道:
「也晚了,我们该走了。」然后她向钟忆道别:「我再给妳电话。」当然,她也不该独漏钟威,「钟威,再见。」
中恒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发动油门,慢慢地驶离。
钟威望着车子,发了许久的怔。钟忆觉得他有些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儿不一样,问他:
「哥,你觉不觉得安雅很孤独?我听说她父母在她五岁时就死了,她一个人与姑妈住在长岛。」
「中恒还说了什么?」钟威顺口问道。
「也没什么,他说她本来有点担心安雅,后来也没听他再说起。哥,安雅她家和爸妈以前很熟吗?」
「我想是吧,我们小时候曾经一起玩耍过。」钟威有点怅然,「进去吧,好家伙,时间算得这么准,否则看妳怎么向爸解释?」
「哥,为什么爸不喜欢中恒?」钟忆忧烦地说。
「爸不是不喜欢中恒。但是,他对妳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也不清楚。妳好自为之吧!」
「我不明白!爸的想法我完全不明白。」
「进去吧!妳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呢。」钟威揽着妹子的肩,踏进了钟家那一扇豪华的大门,把世界一分为二:里头是钟氏的爱恨,外边是人世的纷扰。其实不也一样吗?
第四章
「妳和钟威似乎挺熟悉的?」中恒坦白地问安雅。
「没的事。就只见过几次面,说过一两句话。」她似乎也没说谎--可是她自觉像在撒谎。她和钟威--熟吗?不熟吗?她苦笑地摇摇头。
「钟临轩还在反对?」安雅企图改变话题。
「至少他不高兴。钟忆的妈倒还好,常帮着她隐瞒。」
「钟威呢?」安雅有些好奇。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向深沈莫测,对我一向也客气,不过,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竟然连中恒对他也是这种看法!想来,钟威这人果真是极为难解之人。
「中恒,我只能为你祝福了。」安雅热切地望着他,「钟忆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把握!别管钟临轩,必要时,你带钟忆私奔,也强过任他左右。」
中恒眼神一亮,对安雅的话很感惊异。
她又说了:
「钟家的人都有病,尤其钟临轩最严重。你该趁钟忆未被传染之前,赶快带走她。」
中恒无言地点头,默默地继续开车……
到了安雅住处,他送她上楼,临走,他感到有些感伤:
「安雅,真希望妳留下来。妳知不知道有妳在的地方似乎特别有意思,大家都会想念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