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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寿回过神,直觉说道:

   

  “很软。”

   

  “你看得出来?我主子亲自教的,我力道不足,她便挑了这套武拳教我,我曾立志要学好这套武拳,好能为主子做事,而我也的确做到了,我让我的主子很骄傲哩。”她笑道,语气稍稍地变化了:“你知道吗?其实,我很久以前不是孤儿,有爹有娘还有个弟弟,住在很豪华很豪华的宅子里,有一天,有人来了,把他们都给杀了……”

   

  扑通一声,莫名地,司徒寿的心又狂跳了一下,一股沉重的压力紧紧地揪住她的心头,教她难以呼吸。

   

  小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甜美的笑颜化为苦涩的笑意。“他们连点武都不懂,就这样没有反抗能力地被杀了,我不明白这世间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命如蝼蚁?我曾经想过报仇,我求我主子教我武功,那人强,我要比那人还要强,我主子不愿,她觉得我很蠢,寿姑娘,主子叫我小荷,正因我将仇恨放下了,成为一朵干净的荷花,我不后悔,真的真的不后悔。”

   

  司徒寿看着她,静默着不说话。半晌,她慢慢地伸出手接住小荷落下的眼泪。

   

  “咦,奇怪,我怎么掉泪了呢?真讨厌,愈掉愈凶呢!”小荷抹抹眼泪,淘气地笑道:“寿姑娘,你可别笑,我是突然有感而发啦,谁教咱们都是没爹没娘的。”

   

  “我没笑。”司徒寿认真地答道。

   

  小荷望着她清澄如水的眼眸,轻声说道:

   

  “我现在放下了,真的放下了。我也可以确定,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那个悬崖边慕容大夫的怀里,他认定的人,不会坏。”

   

  司徒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捧开,落在自己右掌心里的泪水。

   

  “什么是强与弱呢?司徒姑娘,你若想透了,一定要告诉我喔。不过我与我家主子,心中唯一的强者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慕容大夫,若是有人敢说他是世间第一的强者,那么他一定是没有遇过慕容大夫。”

  第八章

  她错了吗?错了吗?

   

  她的心跳得好快,一种奇异的感觉占住心口,让她一直喘不过气来。

   

  “义爹、义爹,你告诉我的,真是正确的吗?我强,所以我活着;他人弱,所以死了应当?”义爹的话怎会有错?她心中信奉十几年的信条怎会有错?

   

  既然没有错,为什么她的右手在发烫?

   

  为什么在听见小荷那番话后,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是她,不要是她杀了小荷的家人……

   

  “义爹,你说强者与弱者之差在于武功高低,武功低微的人被杀是他们活该,谁教他们不思长进,可是,你忘了告诉我,他们的……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会……会难过吧?是的,那种感觉就叫难过。家人……会难过,会流泪吧?那……她的家人呢?

   

  义爹已辞世,鸣祥虽名为她的义姐,可是鸣祥始终有点惧怕她,在鸣祥心里,愿不愿意将她视作家人?

   

  余爷爷死了,有余沧元会惦记着他一辈子。

   

  她呢?如果她死了,谁会记得她?

   

  心头被答案给骇着,突然间感到身子在下坠,她忽地张开眼睛。

   

  天色早暗,烛光摇曳,她瞧见床旁的墙上有一个巨大的人影。顺着人影往桌边瞧去,看见熟悉的身形背对着她,像在读书。

   

  她楞楞地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的恐惧突然被抚平了。她慢慢爬坐起来,移到巨影之下,让自己整个身子被巨影所笼罩。她仰头看着动也不动的影子,心里微感安心,便轻轻地闭上眼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柔的叫声唤醒她来。

   

  “寿儿?你怎么这样睡?也不怕着凉吗?连被都不盖。”

   

  她张开惺忪的睡眼,看见自己蜷伏在床上。抬头看着身后的墙,发现巨影不见了,她立刻惊醒,瞧见身边的慕容迟。

   

  慕容迟见她睡意尽褪,唇边露出醉人的笑。“吃药的时间到了。”

   

  “吃药?”她的声音沙沙的,显然还回不过神来。

   

  “小荷说你不及天黑就上床睡了,你一天只睡将近三个时辰,时间到了就会自动转醒,我算了算,这时候你该醒了。正好,药汤还不算凉,来,把嘴巴张开。”

   

  他温和地哄道。

   

  她乖乖张嘴,一口一口地把药喝下,眼角觑着桌前快要燃尽的蜡烛以及翻到一半的书本,她圆圆大大的黑眸又转向他身后拉长的影子。

   

  “你真乖,不怕苦。”他笑道。“连糖也不用含着,实玉那孩子就不一样了,小时怕苦怕到一要吃药就逃到山里头躲起来。”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说道。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张没有比慕容迟好看的、小小的、肤色有些黄、有很多雀斑的脸……那是谁呢?

   

  “你当然不是小孩。”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她是不是小孩,自己是最清楚的了。正要下床放碗,她突然没力地抓住他的手掌。

   

  他一惊,立刻将碗随意放在床头上,回头打开她汗湿的右手心。“怎么流了这么多汗?”难道又受了风寒吗?

   

  “不是汗,是眼泪。”她神态认真地说道。

   

  “眼泪?”

   

  “我作梦了。”

   

  原来是作梦啊。他暗暗松了口气,又觉自己似乎紧张她紧张过了头。

   

  “我以前从不作梦的。”她皱起眉:“我不知道作梦是这么可怕的事。”

   

  “作梦好啊,那表示你对这世间的人事有了牵挂。”他撇开自己的疑惑,柔声答她:“你梦见了什么?”

   

  “余爷爷、义爹、鸣祥、小荷……还有很多我瞧不清脸孔的人……”

   

  “小荷?”他心里高兴,知她将小荷记在心里,表示她开始注意了身边的人事。他尽量不让她一个人独处,就算他不在,也会让小荷陪着她;不是怕她又去杀人,而是担心她陷进空白的心里。

   

  在离开天水庄之前,他曾详细地问过凤鸣祥有关于寿儿的事,知师兄让她一人孤独地活在庄内的一块角落里,就算是有人送饭过去,也是避开不让她瞧见,唯能与她正大光明见面的,只有师兄。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知师兄的存在,必会信他听他从他,为他杀人、认真地吸受他的每一句话当作自己的信条。

   

  虽不是住在牢笼里,却与牢笼无异。而后,师兄死了,当她走出师兄的设限外,却变得人人惧怕她;除了凤鸣祥之外,无人敢接近她……那又跟以往的生活有何差别?

   

  凤鸣祥说她的记忆时有混乱、时有遗忘,也曾请大夫过府诊治,却没有一个结果出来。

   

  他也曾好几次为她把脉,思前想后好几回,大胆假设师兄将她教养成以本能行事,只要师兄说什么,她本能上都会去做,却不曾将心投进去,后来太过寂寞,以致在独处时,遗忘了所有。

   

  肉体伤易治,人的心却太复杂,若生病更难治。也许有太多他预料不到的病因在其中,他只能慢慢地、一个方式一个方式地试着。

   

  “你的梦里有我吗?”他试着了解她的梦。见她摇头,知道在她心里,也许他还不算有分量,才会无法入她梦。他心头微微酸涩,却不愿去深究。

   

  “他们,我会恐惧;你,不会,所以没有你。”她认真地说道,圆圆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家人,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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