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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没救了,他知道。昨天晚上他偷偷拆下绷带,看见已结疤的脸┅┅一思及那张会作恶梦的脸,他立刻发疯似地捶打床板。

  「我毁了,你得意了!从此世上只有一个你了!我好恨啊!恨自己当初没有你的狠心,我恨你恨你,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你!」他热泪盈眶,咬牙说道。他不敢大喊,怕惊动养心楼的四哥。

  在这座多儿园里除了四哥,只剩他。

  他是被遗弃在此,四哥则不然,他是来养病的,同样是兄弟,却有天差地远的待遇。这算什么?算什么?恨苗在心中滋长,他不抑止,只求有一天恨意能将自己逼疯,至少这样就不必日日夜夜忆起那张破碎的脸而发狂了。

  ※※※

  最近,胸口好像有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他早逝的娘亲见他可怜,所以来带他了,更有可能是那场大火连他的胸口也烧坏了,都是一群蒙古大夫,连他哪里受了内伤都不知道。

  好重啊┅┅重到他恶梦连连,忍不住呻吟出声。他满头大汗的,终于从梦里挣脱,微微张开眼,眼前景象让他顿时呆住。

  那小鬼正跪坐在他的胸口上。

  这算什么?他才快十岁啊,还没有发育完全,她坐在他身上不怕压坏他吗?她皱起眉。

  「八爷醒了──」她忽然往他倒下,他直觉要闪,但半身被压,只能及时侧开脸,让她的头倒在他的枕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以为我受了伤,就不能把你给踹出门吗?谁准你给我进来的!?」

  「我的头好痛。」她的眼睛用力撑到极限。「大爷要我半夜也守着你,不能离开。」他恼了,故意忽略她的前半句,推她一把。

  「你的主人是我还是他?我要你滚在外头睡,你给我进来干什么?还敢压在我身上,你不怕我拿鞭子抽你吗?」

  「八爷,别赶我。大爷说,我要是离开这里一步,他要把所有的银子都收回去,我爹家需要钱,收回去,他们会饿死的。」

  「什么你爹家你爹家的,那不也是你家?连个话也不会说,丢人现眼的!」

  她的眼睛没有眨过,仍是圆圆大大地睁着。「我不能回去了。我卖到三个耳朵家,以后再也不能回去了。」

  「什么三个耳朵?那叫聂,你的闺名听起来不像没识过字的!」他没好气地说道。

  她露出笑。「我有念书,是我爹教我的,他是秀才,见可我一直念不好,春雪念得就很好了,她很喜欢念书唷。」

  「春雪?」

  「她是我妹妹,我还有一个贤淑姊姐姐,她很会绣花绣鸟,大爷给的钱可以买书给春雪,也可以买一点贤淑姊姊喜欢的布料。」

  他望着她许久。「那你呢?」

  「我?我来替八爷做事。」她展笑说道。

  他伸出手指轻探她冰凉的脸颊。「你为什么哭了?」

  「我哭了吗?」她微恼,用力抹去眼泪。「我还以为眼睛不要眨,就不会流眼泪呢。」她在为她的身世感到悲愤吗?她是该悲愤,被双亲舍弃,跟他一般┅┅

  「八爷,我头痛得一直掉眼泪,我好痛好痛。如果我头痛到死掉,八爷你可不可以不要让大爷收回银子?」她的声音软软的,较之先前有气无力。

  他心惊啊,因为知道她头痛的原因在哪里。有些发颤地摸上她的后脑勺,血已凝成块,但不知有没有内伤?她┅┅她是活该!活该她自己来惹他!谁都知道聂家小八爷自从被烧伤之后,脾气极度不稳定。不,别说是烧伤了,就连之前他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天之骄子。

  「八爷,你的床好软,让我躺一下,好不好?」

  「你只是个丫头,怎配躺在这种床上?」他又推她一把,想将她推下床。

  她死抓床单不放,双腿紧紧挟住他的下半身,她的上身微倾斜,噘起嘴说:「我从来没有睡过这种床,让我躺一下下就好。」

  「你这个死丫头,尊卑之分难道你不懂?我聂渊玄曾经有多少丫头服侍我,也不曾顶撞我一句┅┅」话尾消失,因为亿起今非昔比。心口燃起怒火,双眸怨恨无比。「大哥买你来,是来整我的吧?我要一个没有训练过的丫头干什么?年纪这么小┅┅」

  「我不小,我跟八爷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

  他怔了下。「你跟我同年?」看不出来。他以为她要再小上一、两岁。

  「嗯。」她的上半身又小心地靠了上来。「大爷说,我跟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所以买下我,希望八爷的一切厄运都能转到我身上。」

  「胡说!」他嗤笑。「大哥才不是这么迷信的人呢。」

  见她连笑也没笑,他的神色敛起,问道:「大哥真这样跟你说?」

  她点点头,擦擦眼泪。「八爷,我想睡觉了。」他尚在震惊之中,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她,任由她沉沉睡去。

  「大哥怎会如此残忍,竟对一个小女娃儿说出这种话来,她的父母难道不心疼女儿吗?」他自问。大哥行事一向有原因,即使已是十多岁的少年,却已懂得什么叫老谋深算,他绝不会无故买来一个丫头┅┅

  「真为了转厄运?」他冷笑。「这世上最可怕的厄运已全数降在我身上,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厄运?」见到她沉睡,他心里升起不痛快,要推她下床,忽见门外有张白脸在望着他。他心一惊,几乎脱口喊出来了,连忙错开视线交会的刹那,推出的双手改成摸上她的双颊。

  门外望着他的那张脸稚气而俊秀,背后黑漆的夜景衬着那张惨白的脸好诡异。那张白脸┅┅怎么会来了?为什么来?这是聂家荒废的别院,兄弟一向不会来此,那张脸来了┅┅是要再来害他?难道害得还不够?

  门轻轻动了一下,聂渊玄的心跳好快,不由自主地抱紧她,眼睛半垂,假装不知门外有人。万一那张脸进来了,他要不要大喊救命?他能喊给谁听?院里只有养心楼的四哥,离此尚有段距离,要如何救他?

  他的恐惧显露在发颤的小身体上,汗浸湿了一身绷带,不知过了多久,眼角瞥到门外的脸不见了。他立刻东张西望,确定没有那张脸了,才虚软地瘫在床上。

  「他来了,他来干什么?又要来害我?」他仍颤不止。瞧见那张脸出现,他才知道自己还不想死,就算脸毁了,一辈子见不得光,他还是不想死。

  「我害怕┅┅原来我还懂得害怕。」忍不住将缠满绷带的脸埋进她的肩窝里。如果他孤独一人,一定会恐惧到发疯,但大哥先知,将她安排在身边,人的体温能安抚情绪,尤其是软绵绵的小身体。就因这样,所以大哥选中了她吗?不,绝对不止,大哥选她必还有其它因素。

  「不怕、不怕。」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背。

  他吓了一跳,以为她发现他在偷哭,那多丢脸啊!瞄向她的小脸,她的眼睛阖上,是在喃喃呓语道:「不怕,练央不怕┅┅」

  ※※※

  一大早,君练央跳下柔软的床,依着昨天聂大所说的路子,往井边取水。多儿园极大,比起她爹家里是大上数十倍都不止。

  「左走右走,走十步过拱门,门外有个大花园,走出花园有井水,打水洗脸,再煮饭。哎,以往有娘煮,现在要我煮,好累呢。」

  依路寻到一口井,打完水正要往桃花阁走。忽地,细微的击声勾起她的注意,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悄悄往另一头的拱门走去。出了拱门,放眼是好大的庭院,一名青年在耍拳。每一拳又快又扎实,让她看得眼花撩乱,赞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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