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轻轻往上移了下,望向北边的天空,再无奈的垂下僵笑。“小姐,我相信这句话您必定是从其它地方学来的,我会提醒您的夫子多注意点。”
“你要把我当小姐看,就蹲下来。你太高了,我构不到你。”
满腹的叹息硬生生的吞回肚里。他蹲下,与她的身躯同高。
“小姐的命令,我服从了。”
她靠近,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王叔叔,你没病嘛。”
他不着痕迹的退开一点,避掉她清凉的体温。“我病在心里,只要老爷、夫人跟少爷早日回来,我的心病自然有药可医。”
“你好象在怕我了,王叔叔。”
“请叫我王总管。小姐。您若愿意,我立刻让阿福送你追上老爷他们。”
“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会寂寞。”
“我不会寂寞,我还有很多很多事要管,忙到连睡觉时间都不够了,怎么会寂寞?”
“那就当我寂寞好了。王叔叔,我可以帮你忙。”
“小姐是尊贵之躯,怎能来帮忙呢?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小的也可以滚出门吃自己了。”
“什么尊贵!人家都骂我野杂种……。”
“谁敢骂你?”
他些微的不悦,让她嘴角掩笑。“人家都笑我……一头红发,一点也不像娘娘跟爹爹的模样。王叔叔……呜呜……。”突然扑进他的怀里,让他防不胜防的。
他的头皮顿时发麻起来。“小姐……有话慢慢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没有人来提亲的。没有人来提亲,我就会永远待在府里,然后又会有人笑爹跟娘,笑他们的女儿嫁不出去,有人会笑王叔叔……。”
“笑我?”关他什么事?
“笑你没眼光,竟然会在这种家庭当总管,然后我就一直长大再长大。等我跟娘一样大的时候,爹一气之下,说不定会把我卖掉。卖给谁呢?谁都不肯要我,那一定把我免费送给府里长工,长工……对,说不定给阿福当小妾,那时候阿福很老很老了,我嫁给他没几天,他就死了;他一死,他的老婆一定会欺负我,我又不敢反抗,一定会被打得死去活来,没几年就会被虐待得快死掉;然后他的儿子会嫌弃我,不当我这后娘是娘,就把我丢到庙口的乞丐堆里,接着我会一直病一直病,等王叔叔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变成一堆白骨……王叔叔,你有没有在听?”
“啊?”他惊醒过来,堆满僵笑。“小的在听,只是方才一时失神,不小心梦了周公而已。他刚把我赶回来,小姐继续说。”
她白他一眼。“我是说,反正我没有人要,所以我自己去找人来要我,等我十六、七岁就嫁给他。”
“哦?”僵笑不再,反而面露喜色。“是哪家的小公子得到小姐的青睐?你放心,小的赴汤蹈火,也要将你们凑成一堆。他要不喜欢你,我就算下春药……不不,我是说,小姐有喜欢的人实在太好了,不必等你十七岁,等老爷夫人一回来,我一定进谗言,让你一满十二岁就嫁过去当小媳妇。”
“真的?”她双目熠熠发亮。“我也有这个意愿。虽然我还不太懂圆房,不过他会教我,是吧?”
“呃……圆房的话,你可能还太小了点。小的是建议,等你嫁过去,先分房睡,长大了点再说。当然啦,这只是小的微不足道的建议。若是他非常恋童,想要亲近你,那……早点圆房也是行!来来,先告诉小的,哪家公子积福三代,竟然能得到小姐芳心?”可怜啊,先让他为那个不知名的小男孩哭上一哭。
“王叔叔真要知道?”
“小姐放心,小的在此发誓,绝不会偷偷去瞧他。快说快说,我在等着呢。”
“那人叫王莫离。”
“这名字取得真好,不过有点耳熟……嗄?”
“那人就是你,王叔叔。”
咚的一声,王莫离往后仰倒。秋风乱扫,落叶飞卷,卷上他吓坏的心。
十一岁的年纪,懂什么呢?
隔着窗外,偷偷窥着她,王莫离不由得叹了口气。
“懂得可多了。”别名狡猾福的徐府副总管阿福插嘴道。
王莫离睨他一眼。“你倒是愈来愈会看我脸色说故事了。”
“不是说故事。王总管,既然我是那个很老很老之后会娶小姐为妾、然后很快阵亡的阿福,我想我该有点权利说点话吧。”
“你偷听了?”他瞇起眼。“那可是童言童语,要敢让我在第三者的嘴里听见,你就不必在徐府混了。”他少严厉待人,一旦流露威吓的语气,必定是为了徐府一家大小。徐家人于他,等于世上最重要的人。
“王总管,不必奴才散播谣言,现在整个徐府里都知道小姐看上你了。”随即双手合十膜拜他。“我求您,牺牲小五,千万不要让小姐有机会逼我纳她,她是个鬼,奴才不敢承受啊。”任他是个专拍马屁的阿福,也怕死了这个小红鬼。
“是谁敢在徐府里造谣生事?!”王莫离厉声问道。
“就是那个非您不嫁的人。”
“小姐?”他的怒脸垮了下来。
“小姐人好啊!王总管,她为了配上您,样样都学。才十一岁,就成了全能儿童,刺绣、厨事、算术,为您减重;你看看她五岁时多胖,活像小圆球,现在说腰是腰,小小的屁股多可爱,胸部是还没出来啦,不过她还小,发育空间还很大嘛。”语毕,阿福擦了擦嘴角口水,流露出明显的恋童癖好。
王莫离平静的问道:“你收了她多少好处?”
“不多不多,每说一句好话就有一文钱可以拿。”阿福边说边用手指计算。“小姐年轻又貌美……呃,不是很美啦,不过王总管你年纪也不小了,能够娶个聪明的小媳妇回家,从此徐老爷就是您的靠山岳父了,还要做什么总管?”
“阿福,你的钱赚得够了,小心十指不够数。”
“也对,我阿福不会用算盘,用十指是累了点,我脱鞋算脚趾吧。”
“趁着你的鞋子还在你的脚上,快给我滚出去,不要让我逼你用赤脚走完整个徐府!”
阿福挣扎了一会,只得黯然退出。
王莫离的半身掩在窗内间,偷觑她一眼。“她是在玩我吧?”他喃喃道:“从小玩我玩到大,把戏玩尽,自然来点新鲜的。她七岁的时候曾发誓要吓掉我的笑脸,偏偏我的脸硬,笑脸不曾改过,气得她直跺脚。她念念不忘直到今天,难怪会对我说出这种天大的笑话。她算有小聪明,即使旁人没有说明,她不会不知道我与老爷之间的关系,怎能嫁我?”光想到她披着新娘衣嫁给他,他浑身就打颤。
不是瞧不起她,而是之间年岁相差太多。说句冒眛话,她从小屁滚尿流的样子还烙在他的脑海里。
六年前,老爷刚续弦,这小女娃儿有了后娘,成天黏着后娘不肯走;隔了一、二年,有一回老爷与夫人往京城去,她原要跟去的,硬被老爷留下,她一气,溜出府去,结果哭着回来,原来被人笑她是野种,他哄着她,还陪着她入睡。就从这一回后,他的恶梦开始了。
这小女娃开始跟着他。他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老爱缠着他玩。这也就算了,反正他没女儿,当女儿来疼也是好的。怎料她愈来愈可怕,连他的私事她也爱管。他究竟是哪里对她不起,竟然这样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