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衷心祈求他永不会有识破她的一天。
一个人的眼眸能够冷酷到什麽样的程度?她那日见识到了他瞳孔中的肃杀之气,仅是抿起双唇,下头的一群人竟连呼吸声都不敢逾榘啊
胡乱想了好一会,她才诧然地想起自己过度出神,突然急忙抬起头,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在望见他的脸孔时所透出的想热与淡淡的惧意。
“你像只受惊的小老鼠。”李伯瞵扬了扬眉,拨营前进的这些日子以来,柳子容似乎对他有些畏惧。
这点认知,令他不快。
他欣赏柳子容守本分的认真态度,也喜爱看柳子容处理他日常生活琐事的细心;但是近来的柳子容目光总是闪烁不定,总是逃避似的不敢接近他。
“我没有”。她又低头写着,写完後勇敢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没有。”他不以为然地冷哼了声。
柳子容指着几上的药汤,要他喝下。秦大夫说李伯瞵中的箭上被施了毒,伤口虽已好转,但唯恐体内尚有残毒,故仍需以药调理身体。
看破柳子容蓄意地想引开他注意的举动,李伯瞵冷下了眸。他何必在乎一个小厮的看法?所有的人都畏惧地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为什磨以为柳子容会是个例上。
“桌上有一封信,帮我腾写过一次。”言毕,他端起药一饮而尽,连眉都未曾动过。
柳子容眼睛一亮地走到长几放置笔墨的另一方。这是她取喜爱的一份差事──为受伤的他腾写东西。
拿起那张甫乾而残留着墨香的纸张,她习惯性地看了遍内容──
┅┅今於高昌设立州县,势必常自陇地派千馀人驻守,数年调防一次,往来之际,死伤将占十之三四;且於其间既需供应衣粮,又欲其驻守之人远离家园。是後十年,陇地人民将陷於穷苦,而大唐犹不能自高昌得到一米一物,以助益於唐。不若保存其王国,由曲文悌之子继位,则陛下之声威恩德将远播,民亦怀惠永世,四方蛮族亦自心诚臣服。如此诸夏治安、远夷幕义,陛下之功高矣
柳子容紧捉住纸,不敢置信於信的内容。李伯瞵竟然建议保住斑昌王国?
尽避他是站在大唐的立场,切实地陈述了立高昌为州县,有数弊而无一利,然则他终究的目的却是维持高昌的现状。
她阖上了因惊讶而微张的唇,心中对他不满的积怨一如春日融冰似的逐步软化。
一个未至三十即成为了皇上心腹的征伐大将,果真不是虚有其表啊。
她佩服他议事的实际,却更感动於他为保存高昌所做的建言──尽避李伯瞵只是纯粹地就事论事,但他此举对她的意义却是无可比拟的。
一个亡国的人民,莫不希望国家再次被扶持而起。
她缓缓地回过头,眼眶中有着激动的水光,注视着他坐在另一偶隅看着书。
握着手中的纸,她默默地起身朝他走去,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温柔。李伯瞵是这麽被看重的大将,说的话访会有很重的分量吧。见他并未抬头,柳子容曲下身子跪坐在他的面前。
“做什麽?”李伯瞵自书本中移开视线,却被微笑的柳子容震摄住心神。
沾着泪光的盈盈双眸默默地瞅着自己,而粉色樱唇上的微笑,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目光。相处如此久,它是第一次见到柳子容的笑。
那眉眼间荡漾着的柔美,让柳子容该死得太像个女子。
──谢谢──她用唇语如是说着。
即使被他圆瞠的眼灼人地注视着,她仍没有缩回视线。与他的私怨是一回事,他对高昌的帮助却是关系着全国人民啊。
“为了那一纸书信?”李伯瞵沙哑地问道,忍不住轻轻以手接住她睫毛上那颗滑落的晶莹。
她羞怯地一笑,避开了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擦去眼睫上的泪痕。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麽开始狂跳──是因为对他仍有戒惧吗?
近看他阒黑的眼瞳,她忍不住被他那眼中的专注惹得脸红。於是,她浅浅点了下头,站起身来想离开。
“你不是唐人吗?为什麽对高昌的复国与否如此在意?”他不愿柳子容离去,所以伸出手握住那纤纤皓腕,留连地不愿放开。
天知道他现在根本是以男人看女人的心情来对待柳子容。
柳子容回眸想拉回自己的手,却在他逐渐加强的压力下,又弯下了身坐到了他身旁。待他放开了她的手腕,才又沾了些药汤碗上的水珠写道:
“生於唐土,长於高昌啊”。
“既是对高昌有如此浓烈的感情,为何要前往长安?”他开口发问,只是看柳子容写字时典雅的测验。
为什麽?她抬起头看向他,乍然发现自己这段时间内心总是无法安坦的原因。
不想离开高昌,却因为曲大哥的话而离开高昌;不想独行至长安,也因为顺从曲大哥而收拾了行囊。母亲所教予的诗书道理,在真正该派上用场时,她却一点也未加以应用。在曲大哥面前,她只是个顺从的女子。
为什麽?
她睁着的澄澈双眸染上了几许黯然。女子的命运就该流转在男子的希望之中吗?那麽她情愿自己一辈子是个男儿身。
“难言之隐?”他抬起柳子容又低垂的脸庞,敏锐地察觉那带着悲怜的神情,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柳子容双手合握拉开他的手,有些发噱的笑意──她似乎总在推开他对她的碰触。抿着唇边的笑意,俯下身,在桌面上写着他要的答案及她想问的问题:
“家兄在长安”。
“女子该掌握自己的命运吗”。
“什麽意思?莫非你已有订亲的姑娘?”屈解了柳子容的意思,李伯瞵不是滋味地看着那二行字体。
柳子容是个男子,自然会有心仪的姑娘,只是他无法不在意。
柳子容眨了眨眼,对於他的激动有些不了解。这又惹怒他了吗?
“你不愿我谈这个问题”。她索性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虽不喜欢他横眉竖目的模样,但习惯了他的脾气後,倒也不是真的那麽惊惶。只是┅┅怕自己的伪穿被拆装罢了。
“我想了解的是你问这个问题的背後动机?”他向後一靠,倚着平榻上的玉枕,半卧地望着她。
她瞄了李伯瞵一眼,却於他半松驰的睨人视线下,悄悄地又红了颊。
“不生气?”柳子容不自然地微扬起手中的纸。
“说吧。”
“我想在女子之中,朱秋云及营妓里的姑娘是敢於争取的一群吧。即使她们是靠着自己的美丽去达到目的,但她们的下场呢?以美色侍人,能有几时?但若无美貌,而以才德服人,那恐怕一生都只能落得贤良二字,而孤寡一生。女子,该有自己的主张吗?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总是要走完这一生的”。
柳子容在纸上挥洒着自己的意见,从未与人有这类的交谈,因比拿着紫毫笔的手有些颤抖。曲大哥从不曾听过她的意见啊。
李伯瞵站起身,於柳子容的身後看着那低首的玉颈,原来振笔沉思也可以有着如此美丽的芳韵。
他完全承认男人总会为着美丽心动,起码他是如此。墙上几炬的明亮烛光,让柳子容的肩眼闪着朦胧的光影,玉肌包胜雪、巧颜更姝丽。
见柳子容停了笔,他弯下身自柳子容肩上取起了纸,有意无意地拂过那柔软的耳坠。
柳子容颤抖了下身子,见他没进一步举动,也就稳了稳猛烈的心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