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于情于理,这都是当作应为之事。’他是胸怀坦荡。
‘是啊──’她反身睇着他。‘奴家也是这么想呢。’给了他一张灿放的笑颜,顺手推着他。‘你快去吧,迟了,哪帮得上柳妹子什么忙。’
他安心展颜。‘那我去了。’
‘慢走哪!’她又一副平素迎客送客的笑脸,还快步走在他的前面,为他开了门。
他让她弄得啼笑皆非,盼了她一眼。‘我等会儿再回来看你。’
‘哎哟!好耳熟的话哪!’她掩嘴一笑。‘将军说话,和奴家的客人,竟也同一德行了,看来将军是可造之才嘛!’
他脸上又现尴尬,半晌才通:‘你知道我和他们不同。’
她倩笑,哄小孩似地说着:‘奴家当然知道喽。’顺手把门带上,将他隔在门外。
关上门后,她身子轻贴门板,隔着薄木听他脚步离去的声音,脸上笑容逐渐消褪。她旋身移至梳妆台前,搓揉着毛巾。
水盆还氤氲着热气,不过,水不再烫人,而是温温的热度。
她拿起毛巾擦拭,而后揽镜,看着自己,好半天,她有几分失神。
她明白很多男子百般讨好她,是为了她那张绝丽容颜;可是仇煞不同,他对她好,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对谁都会好。
她突然凄凄地勾唇,她宁可他贪爱她的美色啊,至少那皮相是她的。
可是他对她的种种好,只是为了履践一纸约定,那对她没有意义。
她──还是不要!她──怎么能要?
※※※
阳光都晒在姬红身上,可她还端坐在梳妆台前,半分未动。
仇煞敲了两声门,没听到她回应,便自己开了门。看她托腮支颐,呆愣的模样,他不觉失笑。‘你在想什么?’走到她身边唤醒她的神思。
过了一会儿,那话才真正传入姬红耳中,她恍然回神,对着他绽颜。‘奴家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像奴家这样美貌的女子?’
他先是一怔,而后朗笑出声,难得的纵情豪放。
‘笑什么?’她也难得粗野地踩他一脚。
他终于收止笑声。
她有些哀怨地瞅他。‘你从没称赞过奴家好看。’
他眉头敛皱。‘这很重要吗?’他搞不懂她这层心事。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明白,别人说这话她不稀罕,可她就是想听他说出口,想他把她纳在眼底,藏入心头。
她霍地站起。‘呆头,我要回去了。’
他脱口,连忙抓住她。‘你很好看的。’他以为她是恼他,没说过她漂亮,才负气离开。
她莞尔逸笑。‘怎么,现在知道奴家是宝了吧,不过──来不及了,以后有空到“姬红居”来看奴家吧。’她说着,还拍拍他的脸。
他脸上一僵。‘为什么要回“姬红居”?’这些天,她明明与他处得极好,他以为她会回心转意,与他共结连理。
她信口诌道:‘听说三皇子图孽真要回“多屠国”了,眼下奴家已经不必躲人了,作啥不回去?’
其实最主要理由,是因为这里不是她的家,至少不是仇煞为她布置的家。
她微一扯唇。‘对了,呆头。奴家见他们“多屠王国”来的人,极是傲慢,咱们自个儿的官,对他们又是卑躬屈膝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兴兵的念头?’
谈到这事,仇煞的神情立时端肃。‘这很难说,依我判断,图孽真表面是来恭祝皇上圣诞,实则是来探查我国力强弱。古今以来,为官之人中,必有趋炎附势者,这批小人虽是有损国颜,但还不至于动摇国体,单这一点,或可见两国势力消长之端倪,但尚不足下两国交锋之论断。此外,我以为,皇上虽是年少,倒非全然可欺,图孽真见过皇上后,必会再作盘量。况且,守卫北疆的冯老将军军令严明,边塞若有动静,“多屠国”也不见得讨得到便宜。’
看他一口气说上这许多话,姬红嫣露浅笑。
‘怎么了?’仇煞以为他说得有不妥当的地方。
姬红凝盼他。‘这会儿看你,才真有像将军的模样。’这些天他待她太温柔了,叫她几乎忘了他是个叱吒风云、剽悍勇猛的大将军。
他一笑,不卑不亢,可焕然的神采中,有股飞扬是专属男子的。
姬红的目光让他勾去,她不能否认那一瞬他是亮眼的。‘索罗三杰’中,她看过斐冷,那是俊美无俦的男子;她听过索罗烈焰,据闻他狂魅野霸;可这一刻,她只觉得最英挺昂然的,莫过仇煞了。
她轻腾一抹笑。‘大将军,经您这么说,咱们两国之间还可维持太平无事喽。’
‘不见得。’仇煞眉峰又起。‘多屠人生性好勇善斗,不大顾虑伦常纲纪,以强者为王,政权常有更迭。我们虽极力拉拢多屠国新王,可他是否能掌军权,能拥民心,实还有待观察。听说,我们送上的财宝美女,使他耽溺酒色之中,倘若主战派,不满意他近来的表现,这皇位他未必坐得稳当。’
‘要是……’姬红眉心一紧。‘奴家是说要是……要是发生战事的话,你会回去打仗吗?’她心底隐约知晓答案,不安地跳动。
看她的模样,他知道她在为他担心。心里有种暖热,他说不出口。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伸出手来探抚她的发。
她的心怦怦地鼓动,为他那酿蓄情意的小动作。
却听得他以再温柔不过的声音说:‘我是御赐的将军,就是马革裹尸,也不能背弃沙场。’
‘那好。’她的脸突地沉了。‘奴家是京城的花魁,就是春老花落,终也是要回妓院的。我们两个,一个赴战场送死,一个回妓院养老,倒真成了一对无缘的夫妻。这样看来,我连等你休了我都不必。’
她旋身,那发一把甩在肩后。
他拉住她。‘怎么了?’没见过她这样动怒。
她咬唇平抚心绪,这是第一次她在人前失控发火。平素她是作态的人,向来嗔笑由她,可是一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丢下她奔赴战场,她的怒意就无从收敛──他必定没有真把她挂在心上,至少不像她这样挂他。
他柔声。‘眼下我又不是真要上战场,你不必为我担忧。’
‘为将军担忧?!’她嗤笑。‘将军误会了。’
两道剑眉微锁。‘那你为何生气?’
‘为何生气?’她看看他,眼底突涌酸悲,却只是一笑。‘奴家问将军一件事──报效朝廷这是全忠,履践婚约那是尽义。要是有一天,奴家只愿意在那一天与将军成亲,可那一大朝廷要征调将军率师北征,将军要择何而为?’
那是当头棒喝,他被她问得无语,那样的慧黠玲珑犹在他想像之外。
姬红勾唇。‘将军要是想到答案,再来“姬红居”找奴家吧。’
不过,仇煞大概料想不到,姬红真正要的,并不是他在忠与义之间所作的选择,而是他的选择中,能存有一分对她的私心与偏爱。
※※※更深露重,‘姬红居’里灯火正明。此时姬红埋首抚琴,为几名饮酒的中年男子助兴。音律琮琮,似水石相激,却戛然一声,让其中一名男子给唤停。‘停!停!停!’
姬红强打起一抹笑。‘李大人,怎么了,奴家弹得不好吗?’
‘不是的。’那名男子打了一声嗝,有几分醉意。‘姬红姑娘这一阵子不在,咱们几个人可是盼了好多天,才盼到你回来。怎么回来的头一天,就低着头猛弹着琴,一首接一首,也不跟我们说话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