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向天皓转对上她,一展笑颜,朝她走来。
她盈盈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不用多礼。”他拉她起来,不像以往让她在不着痕迹下将手收回。
韩琉微愕,他痴灼的目光,逼得她心头一跳。
他们一别将近四年,除了一年多前,他曾去找过她之外,就再也没与她见过面了,这四年,她出落得益发不俗,澄澈的黑眸中更见慧心灵性。
他一直偏爱那双黑玉似的瞳眸,直勾勾地瞧,他这才发现,经时间淘洗,她的目光不再那样清冷,多了一份温润。
他以前总认为她是朵不可狎慢,难以攀折的幽莲,如今他却觉得,他应该已有资格去攀折她了。
向天皓对她一笑:“朕一直记得你对朕的救命之情,也记得你说过,四年之后,等着朕接你回宫庆贺。这江山有一半是为你打下的,为你那句话打下的。”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放大,但是已经足以使得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侧耳倾听。他的话里,是莫大的爱意与荣宠的。
韩琉紧蹙眉头,就在这时,向天笑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笑道:“皇上对你的感激……这一点……我是最知道的。”他喝多了酒,酒气刺鼻,说起话来也含混不清。蹒跚的脚步,忽地一跄。
向天皓见他失了重心,顺手将他搀起,韩琉惜机脱身,趋步到向天笑另一边撑扶起他。“王爷喝多了。”韩琉说道。
向天皓目光一转,向天笑的桌上横倒着好几只空的酒壶。
“谁说我喝多了……我还能喝的!”酒气冲天的向天笑挥动着手。
韩疏接口:“王爷醉得这样厉害,还是让我搀扶王爷去休息吧。”
向大皓看着韩琉,知道她是有心避开他。”不用麻烦韩姑娘了,宫中有众多的侍女可以照顾皇兄的。”
韩琉贝齿轻咬着嫣红的唇,又转了一抹笑:“这几年,我一直惦着皇上与王爷,却是无力为你们分劳,这么一点小事,就让韩琉尽点心意吧。”
向天皓沉静半晌,放开了向天笑,直勾勾地看着韩琉:“你开口的事情,我都不会拒绝的。”
韩琉让他看得心慌。许久不见,他的情意竟一如藏酿的酒,益发厚烈了。他虽然仍未逼着她一定要留在他身边,却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宣告他对她的恩宠,要她对他的情,无路可逃。
他这是何苦哪?
“准卿所奏。”向天皓笑起,示意她可以搀着向天笑离开了。他的举止一如他的身份,不再是个朝不保夕的落难太子,而是权握生死的一朝天子了。
“酒呢?”向天笑嚷着。
韩琉低声说:“你该休息了。”搀着向天笑,行礼之后告退。
向天笑该休息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盘在韩琉心头。历代以来,都是如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劲良弓藏。开国君主身边,能真正富贵安乐的,多半是庸懦的奴才。韩琉转念又想,他们兄弟情深,向天皓天性也还温纯,应该不会……应该不会吧。
将向天笑搀进暂时休憩的寝宫,韩琉让其他下人离开,为他斟了一杯醒酒的茶。向天笑伏在桌上,肩膀抽动着。
“喝杯醒酒茶吧。”韩琉轻拍他的肩头,他没有起来,她却听到低低的哭声。
韩琉一愣,向天笑在哭!
这样一个笑看生死的人,竟然在向天皓登基之后,哭了。那哭声如释重负,看来,他是真的想休息了。
韩琉拈熄烛火,静静陪在旁边,让他在暗夜中饮泣。
酒精的催发,还有她的陪伴,让他更加多感。他这一生背负过最沉的秘密,濒临过最险恶的死境,为的都是完成他母后的遗言,报答他父皇的恩情,于今他终于可以卸下这所有的重担了。
有时候他会想起他另一个爹,想起那个爹的死。
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为了完成什么,那他爹就是为了要有个名叫不怨的后代子孙,而他……也许就是为了要成就他的弟弟天皓。
天皓曾是他的影子,但他一直只是个棋子,为他母后偿还愧疚与情意的一只棋子。他所做的,该对得起这一切了。
向天笑擦了眼泪,双眼哭得累了,但还是可以看到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要不喝点解酒茶,明天起来,你会舒服一点。”对于他的哭泣,她不追问,也不大惊小怪。
“不问我为什么哭吗?”他的声音哭得有些沙哑了。
她一笑:“人都会有些秘密的,如果你想说,就会说出来了;如果你不想说,那合该让你好好放在心头的。”
她不会去掘探他的秘密,只用这样的方式,去分担他不能说出口的悲喜。
他伸出手,在幽深阗静的夜中,找到她的手。
他轻轻地摩掌探找,十指扣缠中,相偎的指头很像在做亲昵私密的交谈,不说出口的,在心里更深的地方递流。
黑夜中,她的脸微红,没人看见。
“皇兄。”向天皓的声音突然响起。
韩琉慌地缩了手:“我猜你该是想多休息的,我去和他说,你睡着了。”
“那就麻烦你了。”他真的没有办法让天皓知道他哭过了。
韩琉起身,一直悄悄地捏握着手。“皇上。”见了要跨门而入的向天皓,她敛身一拜。
“快快起来。”向天皓拉她起来,就着走廊上的灯笼,他可以看到她的双颊酡红。“皇兄呢?”他心中犯了嫉妒的酸味,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他大哥而醉红朱颜。
韩琉听得出来他语气中突涌的酸,平息心绪说道:“他喝了大多的酒,刚刚人睡。我正要离开,皇上要一并走吗?”
没想到韩琉会主动邀他一道,向天皓顿展笑颜,立刻抛却了方才的念头。“好埃”他刻意寻了花前月下的途径,与她共行,“皇兄今天真的多喝了些,我好久不曾见他这样开心。”
“是埃”韩琉拈笑。虽然见向天笑哭了,她还是相信,他是真的很开心。
“我能顺利登基,皇兄可以说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向天皓笑看着她。这四年来,除了当上皇帝之外,他还有另一个心愿哪。
韩琉抬眸看他,还是只应了两个字:“是埃”向天皓想找些话和她多说,于是说道:“那你有什么心愿吗?我现在是皇帝了,你有什么心愿,我都能帮你达成的。”
韩琉停步,凝瞅着向天皓。
她一直都在闪躲向天皓的深情,可是他对她却始终痴迷。虽说这是他的痴执,不是她的亏负,但是再继续下去,绝对不是好事。
“你有什么心愿吗?”向天皓见她不语,展开笑颜。
她清澄的眼波一动,轻声说道:“我想恳请皇上为我寻找孙仲甫的下落。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死是活,我都得知道的。”
向天皓的笑容僵祝四年前,她用孙仲甫拒绝他,现在她仍然用孙仲甫拒绝他。是他的痴守她没见到?还是孙仲甫的那纸婚约,对她真的这么重要?
第十章
御书房内,向天皓正在批阅奏章。
一名内侍人内,跪拜道:“启禀皇上,‘燕南国’的大使求见。”
向天皓放下笔:“燕南国?!”这些天陆续来了许多邻国的大使,不过他们都是来参加晚上的庆典,不该会来御书房求见的。
“怪了。”向天皓喃念,“这蛮子怎么这么不识礼?他若有事,应该找礼部反映,怎么会直接求见?”
内侍回答:“小臣看他的样子说话,并不是蛮子,后来才知道,他原来便是我皇朝人士,辗转流离到‘燕南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