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老大夫点头,又说:“他忧愁太过,气阻伤肺。思虑太过,脾气亦损。内服外敷的药,我自是会开给他,不过,另有一味药……”老大夫紧盯着她。“我猜那味药,应该是你。”
“我?!”史绛霄苦笑一声。“若论心病,我也是沉疴之人。我还盼他开口,应了我的心愿,解了我的心病。”
老大夫喟叹一声。“药能医病,不能医心,老朽自当尽力就是。”他忽地朝了外面一喊。“小道长。”
小道土闻声应道:“来了。什么事?”
老大夫写下方子。“我开了方子,你让人去抓几帖来,剩下的,就让我这徒儿留下来处理了。”
史绛霄微愕,睁看着老大夫。老大夫对她偷挤了一抹笑。
小道士嚷道:“大夫,要让你徒儿留下,可能有点麻烦耶。”
老大夫正色瞧他。“咦,难道你懂得比我徒儿懂得还多吗?”
“这……”小道士哑口。
老大夫收拾了医箱。“既然这样,就让我徒弟留下来了。”
“喔。”小道士收下药单。“那我送您出去。”
“嗯。”老大夫点头。“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再交代我徒儿几句。”
“好。”小道士搔搔头,走了出去,开始烦恼要怎么留着外人下来。
史绛霄见小道士走开,对着老大夫敛身一拜。“谢谢您的成全。先前对您有所得罪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老大夫连忙接口。“别这么说。”他沉沉地望她一眼。“我这么做,真的是为了救人。救他,也救你。”
史绛霄垂下眼睫。
数月之前,她带他离开这里;而今,她为他重入这里。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早将他们缚捆在一道,谁也飞脱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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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大夫的吩咐,所以史绛霄顺理成章地待在石洞中照顾荆英。在她全心地照料下,荆英伤口已然愈合,神智也偶有片刻清醒。只是他大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因此并不知道照料他的人,便是史绛霄。
连日照顾下来,史绛霄有些倦困,侧身倚着石壁,沉沉睡去。清晨鸡鸣,一时还未唤醒她,反倒是荆英终于苏醒。他才起来,却因为过度虚弱,眼前景物还是失焦迷散。待他凝神定睛,才看出一旁做男子装束的人,竟是史绛霄改扮。
他遗落下被子,半跪在她面前,就着蒙蒙发亮的晨光,静静看她。星目朗眉间,神色端穆,一如虔诚膜拜者。
不是梦啊!在梦与醒之间,他曾见她。那时他还以为是因为思念成痴,所以才分不清楚真假了。
荆英伸手,微颤的手指,沿着她的眉目而下。“绛霄。”他失神轻唤。
史绛霄逸出一声嘤咛,他蓦然慌乱撤手,屈身向后面的石壁靠上。
她张眼醒来,他闭眼假寐,两人在狭小的石洞中相对。
史绛霄看着他,又往被子觑了一眼,开口说道:“既然已经醒了,又何必装睡呢?”
荆英一窘,睁眼与她相看,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别来无恙?”
他问得生疏,叫她勾了抹笑。“荆少侠,你觉得我看来如何呢?”
荆英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目光。“我的伤是麻烦你照顾的吧?”
史绛霄坦然道:“你会受处分,也是因为我,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只是你那师父委实过狠,下这样毒辣的手,还将你丢在石洞之中,不闻不问。”
荆英抬头看她,吸了口气,整理了自己的思绪。“是我自请关在石洞之中的。”
“为什么?”史绛霄不解。
荆英沉声。“因为我有罪。”
史绛霄皱眉。“你不是挨了板子吗?”
“不够。”荆英摇头,认真地说。“只是挨板子,不够赎我的罪。”
史绛霄不以为然。“不过就是和我下山一趟,哪里有什么滔天的罪,要你这样赎?”
荆英一声喟叹。“我于修行有损,于情爱有负,这岂不是滔天的罪?”
史绛霄转出一抹涩笑。“你这是怪我坏了你的修行吗?”
“当然不。”荆英赶紧澄清。“我是怪我自己亏负了你的情意。”
史绛霄笑得更苦。“你宁可亏负我的情意,也不愿意放弃掌门之位?”
看她这样笑,荆英只觉得心揪拧起来。“你误会了。我已动心了,再不是清心的修行人,绝对不会去承担这掌门之责的。”
史绛霄眼里一亮,抓住他的手。“既然你不想当掌门了,那就和我一道离开这劳什子的‘武当山’。”
“这……”荆英还来不及回答史绛霄的话,就让一个冷然的声音打断两人。
“谁都别想离开。”“玉虚真人”手持拂尘,阴阴森森地出现在洞口。
之前领着史绛霄来后山洞的小道人,陪在“玉虚真人”的旁边,手里还端着要给两人的饭菜,不安地颤抖。唉,都怪他眼拙,到现在才看出史绛霄易装混人。要不,刚刚“玉虚真人”说要来看荆英的时候,他拼死都该挡下的。
“玉虚真人”目露一寒,拂尘一甩,指向荆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妖女,与她窝躲在石洞之中。”
史绛霄甩开荆英,昂然站起身来,嗤笑一声。“牛鼻子,我以为你只有心坏,哪里晓得,你的脑子也不大灵光嘛。他让你们给打得死去活来,连我来的时候都不知道,如何与我勾结?”
“玉虚真人”让她说得面上无光,怒道:“你的口舌虽然厉害,也是保不住你的。”
“笑话!”史绛霄横了他一眼。“我这次非但未曾损及你武当一草一木,反倒救治你武当的弟子,难道你还想和上次一样扣住我不成?!我史绛霄行走江湖多年,还不知道江湖上有这条规矩。”
“玉虚真人”一时间,倒是让她说得哑了。
他看了旁边的小道士一眼。现下,他的确是师出无名,拿史绛霄莫可奈何。若此刻贸然动手,只怕是威信尽失。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看到史绛霄,要他这样眼睁睁地看她从眼前走过,他……既是不甘,也是不舍。
荆英看得出“玉虚真人”已有迟疑,连忙说道:“玉虚师父,史姑娘是基于朋友情谊,才来探望我,既不损江湖道义,也无犯我武当戒律,你应当放她下山的。”
一旁的小道士,不敢说话,但是还猛点着头,表示赞同。
“玉虚真人”面色难看得紧,史绛霄却在这时出人意外地说道:“我不下山。”
“为什么?”荆英急道。“你为什么不下山?”他怕事情一拖,就要生变,到时候史绛霄想走也走不了。
史绛霄转头,对他沉沉一望。“你难道还是不明白吗?我怎么走得了啊?”她一笑。“我的线在你手上,你忘了吗?”
荆英一听,心神一震,无能再语。
他忆起了。春日中,他们一同放上的纸鸢没人流云彤霞时,她曾说过,要有一条线牵缚着,让她飘扬时,不会失了方向。
她是将自己交付给他了啊。
“怎么能忘?”荆英悠乎地放开一抹笑。“一路细数,半分未忘。”无视眼前的处境,他承认了。这是他对她的情意,不再逃避。
史绛霄灿笑,妍似春光,媚似春水,要荆英在这一眼,只能看她。
“好啊!”“玉虚真人”大声一喝,心中一把火起,不知是怒是妒,恶狠狠地对上史绛霄。“你心存不良,想勾引我武当弟子。既然你想与他相守,我就让你尝尝飓尺天涯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