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情召唤你,跟随它,即使它的路途艰险而陡峭。”他大声念出这段句子,像在舌尖里回味。
他是个傻子,当爱情召唤他时,他非但没有跟随,还轻率的放弃。他想起了一则捡石头的寓言。路是那么长,地上铺满各种石头,人们弯身捡了一个,又丢了一个,到最后才发现真正需要的那颗石子早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
虽然他手上抱满无数的石头:财富、名声、醇酒、美人……但这些都只能能他虚荣,从来不能给他真正的快乐。
他真心的喜乐,其实早就拥有过,却被他轻率的舍弃,绕了十二年才明白,即使攀上世界的顶峰,他也不会真正的快乐,除非馥儿在他身边。
他曾经以为自己忘得了她,怯懦得想将有关她的记忆沉埋,直到变成一个他一碰就会疼的禁忌,因为怕痛更不敢去想,久了之后,他甚至以为自己志了。
但忘了吗?
像她这样的女子,岂是任何拥有过她的美好的男人忘得了的!所以,一照面他就喊出虚悬在心窗的名字,那个被他视为禁忌的名字。
哀伤的轻喟一声后,他继续读着下面的句子,“当爱的双翅拥抱你,顺从它,即使隐藏在它翅尖的刀剑会伤了你。当爱情对你说话,相信它,即使它的话语会粉碎你的梦……”
“住口!”
尖锐的咆哮突然闯进安静的病房,宇庭惊讶的张着嘴,抬起眼看向声音的主人。一条怒气冲冲的娇影朝他冲来。
“住口,住口!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根本没资格念那些句子!”
火焰从她眼中烧向他,将她双目里的水气蒸腾成一片云雾。宇庭从未见过她这么失控,涨红的小脸淌满泪滴,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冲向他。
“你曾经被爱情的剑伤过吗?尝过心碎的滋味吗?只因为你爱上的是个只爱自己的人!”
“馥儿!”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她的指责比剑还要锐利,正切割着他的心成碎片。然而,满腹的话全在她怨恨的眼眸下梗在喉咙。
“说什么就算因为爱的体认而受伤,也要心甘情愿地淌血?那根本是没失过恋、没被人玩弄过的人才会说的风凉话!”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咬牙切齿的喊道,冲过来的脚步踉跄的在床边停住,紧握成拳的双手愤怒的在空中挥舞。“如果被爱粉碎过梦想,粉碎了对爱情存着感念与向往的纯真,甚至粉碎了对人性的期望……就会明白……什么叫伤心……绝望……”
她的声音渐弱渐空虚,最后仿佛力气用尽的只剩下细弱的嘶音,轻颤的娇躯也像是被抽干力气似的软倒在床边,眼中的火焰失去柴薪般的有光无热,逐渐黯淡。
宇庭这一刻才颔悟到他伤她有多深。他想伸手向她,渴望能将她抱进怀里安慰,但受伤的身躯在他鲁莽的移动时,被——阵闪电般的痉挛所窜过,痛得他咬牙切齿。
他不敢叫出声音,只是满怀歉意的哑声道:“馥儿,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苦涩的回答,对于自己突然的失控,她其实比他要惊愕。她到底怎么了?他不过是念了纪伯仑的句子,她的反应就这么剧烈,气得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遗忘了。
“只要你肯,我愿意把不知道的事全弄明白。馥儿,我爱你……”
惊喜交加的情绪在她眼里乍然进射,她看进他涌满温柔与诚意的眼眸,有短暂的几秒她渴望要去相信,但下一瞬闲,怒火陡然在心中燃起,在她还来不及察觉时就席卷了她的自制。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再对她撒谎!
十二年前,他只说喜欢她,现在他竟敢以爱为名想再骗她一次,他当她还是以前那个什么事都不懂的青涩小丫头吗?这个可恶的爱情骗子!
全身的鲜血骤然涌向头部,她气得全身发抖,好不容易拾回一点的沉稳与温柔也离她远去,灼热的气流齐聚鼻翼和泪骨,升向眼眶化为迷蒙的雾气,坐在地板不不敢置信的瞪视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竟敢这么说?”她惊奇道,声音轻柔而破碎。“在你这么对过我之后?在我好不容易提起勇气去找你,却发现你去了美国之后?在我独自一个人,走过陌生的台北街道,任凄风苦雨鞭打我、淋湿我之后?在你搂过一个又—个的女人,以一桩桩绯闻伤害我,令我从失望到绝望之后?杜宇庭,你怎么敢跟我提那个字,还指望我愿意相信?”
她字字句句的指控比任何神兵利器更要刺伤他,想像着她发现自己被人抛弃而伤心绝望的模样,他心如刀割。可是要他低声下气的向她解释,男性自尊又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甚至有些生气她的冥顽不灵,为何老想着他过去的不对。然而,她伤痛的神情比什么镇静剂都能镇定他的理智,总归是他伤她太深,馥儿才没法立刻相信,一股因受伤生起的薄怒转瞬消失。
是呀,那颗伤痛的心怎能明白他此刻的懊悔,他必须跟她说清楚,让她了解。《先知》里的文字在脑中浮现:爱虽然可以为你加冕,也能把你钉上十字架;虽然助你像树般的成长,也可以修剪你这棵树。
在所爱的人面前,他只能谦卑的修正、坦白自己,赤裸得毫无防备。尽管这将暴露出他最脆弱的地方,但这次他不会再逃避。因为如果他畏惧爱情带来的痛苦而逃避,将进入没有季节变化的世界。在那儿,他欢笑却无法尽兴,哭泣却滴不尽所有的眼泪。正如他这十二年来的经历。不管是快乐或悲伤都变得很浅,一切的情绪只停留在表面,如今回想,十二年来的记忆如废墟一般荒凉、空虚。
“我当然敢这么说,而且还愿意说上千遍、一万遍,直到你愿意相信。我爱你,馥儿。绕了一大圈,我才明白,”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动的沙哑,加上他专注的日光,成了最诱人的组合。
但桂馥拼命摇头,不允许自己再相信,因为她害怕再一次陷进绝望的深谷,这次她没把握能爬上来。
“你这十二年来想过我吗?”
轻轻的一句话,落在他心上的威力比原子弹还具威力。看他哑口无言的表情,她就明白了。
桂馥觉得筋疲力尽,不只是因为这两个月来为他日夜操烦、担忧产生的疲惫,还有这十二年来因被他抛弃遭受的痛苦,更有现在因他的说言产生的绝望。她厌倦了情绪再受他所牵系,这会让她觉得自己脆弱得像水晶,任何微小的碰撞都会粉碎她。
“那就别跟我说那个字了,”她掩着脸说,“因为你根本不懂。你只是像上次一样,因为找不到更便利的对象谈情说爱,所以以为你喜欢我、爱上我。宇庭,别再自欺,更不要骗我,那只会让我更加鄙视你……”
“不!”他尖锐的否认,气她不愿正视他的真心。“馥儿,为什么你要说这么残忍的话?你知道这些话不只侮辱到我,更侮辱到你,及我们的爱。”
“是你侮辱爱,也是你残忍。”痛恨他不但不肯认错,还怪她不对,一股夹杂着悲痛的愤怒涌满全身,“算了吧,宇庭,我真的不想多说了……”
“我要是这么算了,我就该死了!”这一刻他才能体会到何谓绝望。即使是被那群飙车族围殴,如此贴近死亡时,都不如桂馥不相信他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