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能赢吗?”
男子的声音有一种使人静定下来的安稳力量。当那张威武俊美的容颜抬向天际,一轮近乎圆满的明月高挂枝叶茂密的树枝头,皎洁的光辉照出结满露珠颗粒的翠绿叶面,以及同样湿润的拂晓草地。
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同伴的回应,眼光自遥远地平线出现的烟蓝般晨雾,漫移回双臂抱胸。倚靠在约三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上的高大男子,对他噙在嘴角的懒洋洋笑意扬了扬眉。
“为什么不说呢?”他再次询问。
“你心里早有答案。”醇厚悦耳的嗓音给人一种充满自信、泰然自若的感觉,一双深沉多智的黑眸意味深长的回视他。
男子朗声笑了起来。
“晓星,你总是了解我。”
“这点不晓得是好是坏?”虞晓星摸了摸鼻头,斜飞入鬓的浓眉挑了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同伴。
“我觉得是桩好事。”
听他这么说,晓星失笑,胸臆间涌起一阵温暖,眼睛湿濡了起来。一双如拂晓清晨最后那道星光的黑眸,燃烧起热烈的火焰。
但他很快克制住心里的激动,倚在树干上的修长身躯挺了挺,放下环抱在胸的健臂,表情变得正经严肃。
“季杼,其实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任何事都会有万一所以我们总会预备第二套计划。”
“嗯。”季抒牵起嘴角,漾出一抹友爱的笑。“计划周详是我们这支精英部队的特色。大家都以为那是我的主张,却不晓得做这些计划的人是你。”
“是谁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计划有用,每次出击都能赢。”
晓星面无表情的道。
“晓星,我是为你抱屈。大家都不知道——”他干涩的笑声打断了季杼激动的陈述,只见那张方正俊逸的脸容电闪过隐藏极深、唯有季抒才能了解的悲痛,惯于嘲弄的嘴角微扬。
“这样我反而比较安全。”他话音空洞的道,避开季抒关切的眼神。
“晓星,何必如此?即使让别人知悉你的才能,我也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晓星以一个自嘲的笑掩饰内心复杂的情绪。
“我只是受够了,不愿再卷入尔虞我诈的权力斗争中。其实这样最好了,一个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见季抒还想再说什么,他接着又道:“季抒,从小咱们俩的情谊最好。你从不嫌弃我庶出的身分,对我多所维护,这点我一直是感激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不管你是庶出还是嫡出,都是我表弟!”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他意兴萧索的道。
“至少父亲和母亲,还有艾,同我一样当你是最亲的人。”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留下来帮忙呀!
晓星丢给季抒一个哀怨的眼神。
若不是念在这段情分上,他早可以海阔天空的任他翱翔了!
季抒显然也知道这点,他笑了笑,没有再就这话题继续讨论。如同晓星对他的了解,他对晓星的想法也是一清二楚。
如果他像晓星一样,自幼聪慧冠于众兄弟,倍受祖父与父亲喜爱,却同时因为庶出的身分,受到其他兄弟的排挤,尤其被嫡长兄视为眼中钉,无时不处在尔虞我诈。随时都会送命的权力争夺战中,他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能同晓星一般有足够的智慧,不惜丑化自己,让对他有敌意的众兄弟放下戒心,而不选择迷失在仇恨与权力纠葛的迷障中。
季抒不得不汗颜的承认,他未必能做到晓星的地步,那样太委屈自己了。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下去,将话题转到当前的正事上。
“晓星,虽然我也觉得凤朝阳此计甚妙,但问题是,这计划的主导权有大半都掌握在敌方手中。”
“凤朝阳对人性的黑暗面看得极为透彻。即使狡猾如寒浇。他也能看穿他早不耐烦只当名城主,觊觎着他父亲寒促的位子,而以凤族精良的兵器,进一步挑弄起他的野心。同样的道理,我用在寒绩身上也很有效。他,一得知寒浇背着他和凤族交易,便心生疑虑。虽然他一向以寒浇马首是瞻,不表示他就没有野心,我一透露交易的时间地点,他立刻暗中集结人马,偷偷开往目标点。这些都是我已经确定的,你现在只要耐心布局,等他们狗咬狗,咬得一嘴毛时,再趁火打劫就行了。”
“咦,打劫这种事不是该草上飞做的吗?”
季抒的打趣令晓星失笑。
“依我看,美男计要比美人计有效多了。”季抒不改幽默的口吻。“草上飞三言两语,就把寒萨的女儿哄得团团转,将寒萨耍在掌心里玩。”
“我只是看穿寒眉急于在她父亲面前建功邀宠而已。”晓星的语气是苦涩的。“寒萨虽然有许多子嗣,可惜不怎么成材。
寒眉虽为女子之身,但一身武艺与聪慧不让须眉,一直都颇受寒萨重视。但即便如此,对她而言仍是不够的。越能干的人,便越容易流于自负,寒眉也是如此。她以女子的身分掩饰她的野心,让父兄疏于防范,暗地里却步步为营的扩张她的势力,等待良机。当她在偶然的情况下……”
“偶然?”季杼扬了扬眉。
晓星不置可否的扯了扯嘴角,“的确是偶然。草上飞并没有计划到两人的会面,他只是把握住老天赐予的机会罢了。如果不是寒眉对草上飞印象深刻,想借用他的特殊才能,草上飞也无法适时提供他在偶然的机会下,从过邑城听到的这个大秘密。”
“又是偶然。”季抒轻叹一声。“草上飞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夜里做买卖时,还可以顺便打听到军情,拿这个来讨好佳人。
我猜寒眉一定在感动之余,对他推心置腹吧。”
晓星的眼里浮上令人看不透的阴暗情绪、浓密有致的漆黑眉宇微朝中心点蹙起。
“草上飞并没有欺骗她。”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他提供的消息再正确不过了。寒眉知道过邑与风族的兵器交易之后,迫不及待的禀报寒萨,并建议伺机动掠这批兵器。寒萨虽然接纳她的提议,但没有如她所愿的派她领兵上场,反而派长子率领兵士潜伏到交易地点。”
“这对我们反而有利。”
“没错。”晓星嘲弄的一笑。“寒冀这人好大喜功,行事又鲁莽,虽有几分愚勇,对我们而言,却反不如心思缜密的寒眉那样具威胁性。寒萨舍寒眉而改派他来,元疑是帮了我们了个大忙。”
“这么说,我们还该感谢寒萨没有识人之明罗。”季抒逸出一声轻笑。
“战场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寒萨未能知人善任,只有尝到失败的苦果。”
“听了你这番话后,我终于发现自己也有优点了。”
“哦?”晓星好笑的看着表哥,对他突然的“谦虚”感到有趣。
季抒的优秀一向有目共睹,他岂止一点优点?依他看,手指和脚趾加起来都不够数呢!
“因为我有识人之明。”季抒一本正经的道。“只要全权委托给某人,即使躺着上战常也能大获全胜。”
知道表哥拐弯抹角在赞美他,晓星百感交集。他以戏谚的语调掩饰内心的感动。“你想得美!躺着上战场的人一向是我,可轮不到你这样清心省事!”
“哎,就不能换我轮一回吗?”季杼熠熠生辉的眼眸里有抹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