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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旁的男孩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和洁玉手拉着手追赶蝴蝶,不知不觉跑到了屋外的小花园。

  他们在园中嬉戏,和蝴蝶玩耍,他几乎可以感受到两人的快活。然后,洁玉突然跌倒,小男孩抱住她,和她一起跌在地上。洁玉压在他身上,快乐地说:“龙哥哥,我喜欢你。”

  她伸出舌头舔着他柔嫩的脸颊,他觉得自己挺享受这种洗脸的方式,于是呵呵笑着,张开了眼睛。

  大叫一声,他推开舔着他的小鹿,心中又气又恼。

  太不公平了!凭什么那男孩就能获得小美人以舌头洗脸的艳福,而他却落到被只小鹿舔?

  他忿忿不平地起身,拍了拍满身的草屑,朝草屋走去。

  ※ ※ ※

  直到十四岁第一次来月事时,她才知道自己和逸哥,以及在她梦里、时常光裸着上身练武的男孩不一样。

  母亲非常紧张地把她叫进房里,还吩咐梅香和桃香守在门外。

  当母亲流着泪将十三年前的往事告诉她时,她感到惶惑不安。

  一切都颠倒了,身分上的错乱曾令她不知所措地忧烦了数个月之久。

  她不是自己以为的赵家少爷,不再是那位八岁时就考中童子科的天才少年。所认定的未婚妻竟然不是她的,而是她挛生弟弟云龙的。向来最受她敬爱的逸哥,她羞涩地想着,却成了她的未婚夫。

  于是她记起逸哥前些时日洋洋得意地告诉她,在他十八岁生日当天,东方伯父带他到妓院开荤的事。她当时只觉得有趣,现在却有种被人背叛的伤心感觉。

  他竟然跟另一个女人相好,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他怎么可以……

  可是他并不知情啊!他所认定的未婚妻生死不明,所以他当然可以毫不在意地游戏于花丛之间,而不怕有人为他伤心落泪。

  从那次以后,他每回到长安来时,总会告诉她他在各地的风流韵事。例如,他如何跟着东方伯父往来于大运河中,如何接受扬州大商人的招待,到青楼和红歌妓缠绵。那说不完的风流韵事,总像把利刃般切割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可是他不知道啊!完完全全不明白在他说得口沫横飞之际,他眼前强装出笑容的少年其实早已伤心欲绝。

  多少时日她盼望他来,又盼他不来;分离时想着他,相见时又恨不得他没来。因为他总是说些令她伤心的话,而她又没立场叫他别说。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心碎折磨中,她从一个无忧的男孩长成一位多愁的少女。除了她娘和梅香、桃香外,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孩,就连爹也不知道。

  所以她不敢接近爹,从知道实情的那天起就怕见到爹。她担心爹会发现实情而责怪娘,也怕爹会娶小妾而让娘伤心。为了维持这个家的完整,她必须继续装扮男孩,并祈求她梦里的弟弟能早些回来,让她恢复女儿身。

  她也害怕见到云龙的未婚妻洁玉。

  洁玉越长越美丽,天天穿着锦罗绸缎裁制而成的美丽衣裳,头上梳着双髻,每次轻移莲步时,发上的金步摇就会款款摇摆,煞是好看。

  是的,洁玉是美丽的,因而让她心烦意乱。她发现自己好嫉妒洁玉,嫉妒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穿着美丽的彩衣,到赵家来吸引自己的未婚夫赵云龙,也常常在她耳边低语,倾诉着属于情人间的悄悄话。好在洁玉已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偷亲她,还在她耳边诉说着:“龙哥哥,我喜欢你。”

  成长令洁玉学会女性的矜持,也懂得男女间授受不亲的道理;可是从洁玉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中迸射而出的热情光芒,却令她承受不了。

  她躲了又躲,藏了又藏,有好几次甚至忍不住想告诉洁玉实情,又怕见到洁玉伤心的模样。是呀,她多么不忍心让洁玉难过,她是她心中最美丽的公主。

  可是她和洁玉是绝对不会有结果的,更何况她心中还藏着一个人——她的未婚夫东方逸。

  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洁玉一样勇敢地表达内心的倾慕,她多么希望自己有勇气告诉东方逸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同时不准他再到那些花街柳巷厮混胡闹。可是她办不到。

  每次当他搭着她的肩或是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在行商旅途中的奇遇时,她只能张着眼傻愣愣地倾听。那些运河、丝路的冒险故事时时刻刻占满她的思绪,她多么盼望能追随他一起去旅行,可是娘不许。

  爹曾提过要带她一起出门做生意,然而娘以她是赵家唯一的根苗为理由拒绝了爹。就像她七岁时,爹要送她到少林寺习艺,娘不答应那样。

  后来娘在进香返家途中,意外地救了一位受伤的老师太。老师太清醒之后,娘才知道原来对方是位行侠仗义的江湖人物,于是请求老师太教导她武艺。慧明师太为了报答救命之恩,答应留在赵家三年,教会她一套内功、迷踪步、擒拿手和剑术。

  不过她一直没机会对外施展,众人只知道她是位文采出众的才子,却不知道原来她也精通武艺。就连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自己有什么能耐,她及得上梦里的男孩吗?她有好几次梦到他勤练武艺的模样,甚至在清醒时,她犹能记得那些招式。她比得上逸哥吗?他跟着洛阳白马寺的主持学艺,据他所言,还是打遍大江南北无敌手的人物呢!

  她支着头,唇边泛起一抹笑意,脑海中描绘着东方逸那张自信满满的俊脸。他是伟岸的——身高超过六尺,宽厚的胸膛、结实有力的臂肌和腿肌。他是俊美的——据他自己说,除了长安城里的赵云龙外,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了。所以他也是厚脸皮的。

  她红着脸起身,走到屏风后面的小榻上歇息。她将头枕在玉枕上,脑里想着他握住她的手时,眼中有时会迸射出火热的光芒。每次他那样看她时,她总会感到脸红心跳,甚至怀疑他已察觉到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可他总是让她失望,他只会以调笑的口气问道:“为什么你的手比任何青楼名妓的手都还要柔软美丽?”

  这话总是令她生气,她觉得他根本不该拿她和那些女人相比,所以她会气恼地甩开他的掌握,让他在她身边低声赔不是,用各种笑话和鬼脸寻回她的欢颜。

  他总是能逗笑她,让她开心。

  他是那么幽默、风趣、英俊、潇洒,他是属于她的,可是又不属于她。

  她在睡梦中蹙起眉头,心为他而绞痛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张浓眉大眼的笑脸,变成了一张和她如同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俊逸脸孔。

  她在飞,骑在一只雪白的鵰儿身上。白云飘过她身边,地面离她好遥远,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仿佛她已骑在鵰儿身上无数次了。

  鵰儿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俯身冲回她所熟悉的青翠山谷。她下了地才猛然发现,她并不是她,而是他。

  她又作梦了,在梦里看到她的弟弟。

  她看到他和数只鵰儿玩闹,她好羡慕他脸上开怀的笑容,忍不住也和他一起笑了出声。

  他像突然听见什么似地竖耳倾听。

  他听得见她的笑声吗?她惊喜交加地想着。

  “云龙,你听得见我吗?”她在梦中喊道。

  他吓了一跳,眼睛圆睁。

  “云龙。”她着急地呼唤。

  “我不是云龙!”他像是跟谁赌气般地大吼。“我叫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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