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他是亲生父亲,却无法像想柔一样以女儿的身份拜倒在坟前悼念、哭泣,连来祭拜都要以呼颜克的名义才显得名正言顺,她这个当女儿的何其可悲呀!
而这样的悲痛还不能逢人诉说,就连同父异母的妹妹她都犹豫着是否能告诉她,又要如何告诉她。想柔知道后会不会愿意认她这个姐姐,她一点都没把握,只能默默在心里反复思量,犹豫再犹豫。
“宁妹妹。”
一只温暖的手悄悄从身后握住她,海宁不需回头,便从那温柔的声音及温暖的掌心知道是朱长乐。她下意识的紧握了一下,心中的伤痛奇异地缓和了。
“古掌门,刚才在令师墓地附近看到一栋尚未建成的屋舍,那是做什么用的?”呼颜克默待完毕后,转向古振塘问。
“海师叔之前曾提过要在先师坟前与家师母结草庐而居,我们便趁她前去贵派接回海师妹的这段期间,予以兴建,再过些日子就能完成了。”
“是海潮要住的呀。”呼颜克看向海潮,后者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似的,目光仍垂注着风扬的坟墓。“不会太寒酸吗?”
古振塘俊眉蹙起,表情微显气恼。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做这种批评!
“不会!”海潮抬起眸冷冷地看他。
呼颜克知道她被惹恼,随即陪了个笑脸,“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从宁儿那里知道,你住在家里时,也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怕你不习惯。”
“这就不劳呼颜兄忧心了。海潮一向随遇而安,琼楼玉宇可住,野地露宿亦无妨,一座草庐便可栖身。”
还真的生气了,连语音都回复到之前待他的冰冷态度。
呼颜克懊恼自己太过莽撞,急思补救之道,语气和缓地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没话讲。”说完,他转向古振塘,“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古掌门是否愿意成全?”
既然是不情之请,他又何必成全!
心里虽这么想,古振塘仍客气地回答:“呼颜掌门但说无妨。”
“贵派为海潮盖的房子附近仍有块一亩的空地,我也在想在那里结个草庐而居。”
“什么?”别说古振塘意外了,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既而无法置信地瞪向呼颜克。
他却缓缓一笑,自嘲地解释道:“人到我这年纪,朋友已不多,更应该把握相聚的日子。令师已然过世,我不想再与海潮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她朝夕相伴,看是在令师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还请古掌门成全。”
“这个……”古振塘将眼光递向秀眉夹紧的海潮,“七师叔?”
呼颜克的请求令海潮哭笑不得。不是不了解他的痴心,但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明显了!教她如何面对同辈的师兄和晚辈的师侄?
“兴安派事务还需要呼颜冗多费心,这么做不好吧。”她委婉地拒绝。
“海潮,你毋需担心这点。”他微笑道,明锐的眼中含着露骨的情意,“我已经决定将掌门之位交给阿难,以后将是无事一身轻,无论你到哪去,我都愿意追随。”
“你……这是何苦!”她的头好痛,没想到他会这么黏人。
“我说过,我一点都不苦。”那沙哑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情意,令海潮有些慌乱,更糟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使这些慌乱平息下来。
该答应他吗?
她茫然地看向风扬的墓碑,墓碑无语,可呼颜克灼热的视线却始终盯在她脸上,坚决地等待她的回答。
拒绝不了的,她苦涩地想。因为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回报不了他的痴,才更不忍心回绝吧。
“随便你。”
呼颜克差点欣喜地欢呼出声,幸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只纵容嘴角的弧度扬高,眼神炽热而真挚地看向海潮,低声道:“谢谢你,海潮。”
又是这句话!海潮无奈地低着头,没勇气承受在场的其他人好奇探询的眼光。
呼颜克转向古振塘,“古掌门,海潮答应了,你应该也不反对吧!当然,这件事我会让门下弟子去办,不会麻烦到长白派。”
“呼颜掌门太客气了。”古振塘无法拒绝,只好答应下来。
稍后,回到长白派内,他跟风想柔独处时,后者忍不住嘀咕道:“大师兄,你不觉得呼颜克变得很奇怪吗?”
“岂只奇怪!”古振塘咕哝回道。
“就是说嘛!还记得爹刚过世时,呼颜克趾高气扬地来到长白派,一副除了海师叔外,长白派就没人的样子。这次和海师叔回来,却变得温和有礼,左一句古掌门,右一句古掌门,全没当初倨傲无礼的样子。”
“是因为海师叔吧。”
“任谁有眼睛都看得出来!”想柔没好气地道,“可你不觉得她这样太过分吗?就在爹的坟前提出那种事。”
“什么事?”古振塘显然没师妹想得多。
“说什么不想再跟海师叔分离十八年,只愿与地朝夕相伴,看是在爹的坟前守墓也好,还是有幸携手浪迹天涯,都将是此生最大乐事!什么嘛,这分明是向爹示威!”她愤慨地道。
”有那么严重吗?”
“当然有!海师叔也真是的,为什么要理那个呼颜克,她不是很爱爹吗?”
“想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三师叔去到兴安派后,曾经捎回一封信报平安。他回来时,我向他探询过此行的经过。他告诉我呼颜克为了海师叔痛改前非,将十八年前还是马贼帮的兴安派改造成在镜泊湖畔安居乐业的良民,并为海师叔建了座蒹葭园。你应该念过诗经的蒹葭篇吧,那园内的一景一物全以诗经里的诗句为名,他之所以掳走海宁,便是为了要海师叔到兴安派看这座蒹葭园。你想想,如果你是海师叔,见到呼颜克以十八年的痴心为你建成的园子,有可能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想柔听得目瞪口呆,小脑袋瓜里仍然很难想像那副情景,“三师叔真的这么说吗?我倒要找海宁问个清楚。对了,你觉不觉得海宁对呼颜克的态度也很亲热,好像一点都不怪他把她给掳走。”
“三师叔告诉我,海师叔之所以留在兴安派做客,便是海宁促成的。”
“这么说,我还真的要找海宁问个清楚了!”
※※※
时间过得好快。
海宁记得初上长白时,还是寒冬刚去,天气回暖的春季,现在连炎夏都到了尾声,风起时,可见落花成雪,纷纷坠落,如此季节更迭的快速像极了她这阵子的经历。
回到长白有三天了,当夜想柔便缠着海宁秉烛夜谈,要她将被呼颜克掳至兴安派的经历说一遍。面对与自己同出一源,因而相似的眉眼,海宁却只能避重就轻,许多盘据在胸臆间无法排遣的心事终究只能梗在喉头咽了回去。
应该告诉想柔吧?
可说了又如何?
但不说,她继续留在长白就有意思吗?
海宁清楚地知道,就连朱长乐都在等她作决定。
他充满耐心、体贴的等待,总是让她窝心,可这样的耐心、体贴的等待不可能是无限期的。身为辽东王府世子的他,为她离家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辽东王随时会派人召他回家。她是他的未婚妻,到时有什么理由不随他回去?
心里虽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依然只能叹气又叹气,犹豫又犹豫,独自走在静寂的院落反复思量。该去找想柔吧?这意念才掠过她脑中,抬起头便发现人已来到想柔所住的玲珑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