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自她清醒后,就没给他好脸色看过。没想到失忆后,仍是这般讨厌他。难道他真长了张讨人厌的脸吗?
皇帝摸了摸瘦削的脸颊,虽不及杜玉笙俊美,但也称得上英气逼人、倜傥不群,为什么新晴不喜欢他?
他哀声叹气地通过宫女替他掀起的帘幕,日思夜想的俏佳人正娴静地坐在桌前捧书阅读。
他待在原地欣赏她螓首低垂、眼光专注的俏模样,吞咽了一下口水,缓缓走向她。
走到她约三尺的地方,便见新晴抬起头,一双冷冽如冬天寒风、晶莹似冰的眼眸朝他望来。
“新晴……”他尴尬地一笑,身体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往日她虽然对他不太理,却没有过这么多的敌意和怨恨,他被瞧得心惊胆寒起来。
“是你。”新晴微微一笑,收敛眼中的敌意,又低下头去。
“你在看什么,可以告诉朕吗?”他忍住鼻端的骚痒,坐在她身边讨好地道。
“你想知道?”新晴语带嘲讽地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都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文章,可不是你寻常看的圣人之言。”
皇帝蹙了蹙眉,觉得新晴的话中带刺,是不是他太多心了?
“无妨。”他挑后凝视她。
新晴又看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才道:“我在看一篇叫‘韩朋赋’的文章。它原是出自晋朝干宝‘搜神记’卷十一,在唐代又改写成更具神话色彩的故事。”
“朕没听过。”
“我不是早说过这是不登大雅之作?你是个日理万机的帝王,又怎么可能会看呢?”
这次皇帝明显听出她话中的嘲讽的意味非常浓厚,是因为他没听过这个故事,才惹她生气吗?
“联不记得宫有这种书。”他试探地问道。
“是吗?”新晴无辜地眨眨眼。“也许是我带进宫的。
“你……带进宫?”皇帝惊诧的看着她,瞳孔畏惧地缩紧。她记起来了?
“是啊。若是宫里真的没有,铁定是我带进宫的,不是吗?我昨天翻了些杂物箱,发现好些看起来挺熟识的东西,这本书就是其中之一。”
皇帝听她这么说,稍微放了心,但立刻又屏住气。他发现新晴身上的衣物不再是他赐下的宫装,而是她带进宫的平民服饰,整颗心不由得又悬吊起来。
“你这身衣服……”
“哦,这个啊……”新晴淡漠地一笑,看了一眼身上的粉色丝罗。“我发现我比较喜欢这种颜色、款式的衣裳,反正我也不出门,屋里又很暖和,穿这件衣服也不觉得冷。”
“你不喜欢朕赐的衣服?”他不服气地道。
“满屋子都是金色、黄色的,你不觉得有点像那个吗?”新晴为难的语气、不屑的表情,令皇帝顿时领悟到……
什么嘛!她居然把天地间最尊贵的颜色视同鄙贱、粗俗的粪便!皇帝气得脸色发青,无奈这位俏佳人的眼光紧锁在书上,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又开口问:“那个故事很有趣吗?瞧你看得津津有味。”
“是个挺有意思的故事。”她头也不抬地说。
“说给朕听,联想知道。”
“好吧。”她合上书,眼光笔直地射向皇帝。
好一双皎若琉璃、清澈如水的眼眸,皇帝在心里赞道。在这样圣洁、明亮的眼光下,顿时令人觉察已身的污秽。不,他怎么可能污秽?只是有些心虚,更显示出景爷爱慕之心罢了!
“话说有个叫韩朋的,娶了个德才兼备的美丽妻子叫贞夫,两人恩爱逾恒,但韩朋成婚不久便到宋国当官,过了六年都没回家。贞夫因思念他,写了封信婉转陈述相思,可是这封信又不知道要怎么寄到韩朋手中。于是贞夫对信默祷:‘意欲寄书与人,恐人多言;意欲寄书与鸟,鸟恒高飞;意欲寄书与风,风在空虚。书若有感,直到朋前;书若无感,零落草间。’”
“后来呢?”皇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
“后来这封信神奇地来到韩朋面前。韩朋读后,十分感伤,将信藏在身上,却不慎遗失,结果被宋王捡到。”故事说到这里,新晴停了下来,眼光渐转凌厉地瞪向皇帝。
“捡到后又怎样?”皇帝有些畏惧的问。
“如果你是那个宋王,你会如何?”新晴微笑反问。
“自是被那封情意缠绵的家书所动,放韩朋回去见贞夫罗。”皇帝大方地说。
“是吗?”新晴优美的唇抿成一抹不信任的嘲弄,悦耳的嗓音像空谷中的冷泉般冷冷作响。“可惜那宋王没有皇上的成人之雅,反而对信中的情辞的深挚优美生出觊觎之心,派出三千侍从前去夺取贞夫。
“夺贞夫?”皇帝心里又惊又疑,不明白新晴提起这个故事,是在影射什么。
“是啊。”新晴似寒玉般的眼眸幽幽的望向远方,嘴角噙着一缕飘忽难测的笑意。她的语气客观地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却又尖锐的令皇帝坐立不安。“那宋王一见到贞夫光华照彻九千余里的绝色容貌,喜欢不尽,立刻封她为皇后,然而贞夫却憔悴不起,并直告宋王:‘妾是庶人之妻,不为宋王之妇。’那宋王老羞成怒,打落韩朋的牙齿,罚他做薇台的奴工。贞夫借机探望正在饲马的韩朋,韩朋却以为如今和贞夫是贵贱之别,便羞耻地用草遮住了脸。贞夫撕裂裙子写封血书射给韩朋表明心意,韩朋看完信后自杀而亡。”
“信里到底写些什么?为什么韩朋要自杀?”皇帝焦急地问。
新晴没有立刻回答,先朝皇帝微微一笑,才接着往下说:“韩朋死后,贞夫请宋王予以厚葬。宋王命人掘了百丈深的墓穴,贞夫趁到墓穴凭吊时,跃下洞穴殉葬韩朋。”
听到这里,皇帝面如土色,已知那信中的内容必是贞夫邀韩朋殉死的隐喻。那韩朋也真是够痴,居然相信贞夫会为他抛弃一切荣华,共赴黄泉,可是贞夫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但新晴说这段故事的真正用意为何?是在暗示她和玉笙的感情就像贞夫的韩朋那样坚贞吗?如果他真逼急了他们,他们是否也会学贞夫和韩服那样殉情?
这些想法电光石火般在他脑中掠过,他还来不及做出结论,新晴带着苍凉的柔和声音再度响起。“那时大雨如注,等到宋王派人下抢救过,已不见贞夫、韩朋的尸首,只余青、白石各一。宋王命人将两颗石头埋在道路两旁,不久居然各生出桂树、梧桐,枝叶相笼,根茎互连。宋王又命人砍倒,有两小枝落水,变成一对鸳鸯,高飞而去,只剩下一根羽毛。宋王拿羽毛来指拭身体,竟发出灿烂的光彩,但指到颈子上时,宋王的头却掉了下来……”
“放肆!放肆!”皇帝突然惊恐交加地大喊,守在厅外的内侍闻声惶恐地奔了进来。
新晴拿着那双晶亮眼眸纯真地瞧着脸色青白的帝王。
“放肆什么?宋王吗?”她甜美地问。
“你……”皇帝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分明是在威胁他!但她不是失去记忆了吗?皇帝惊疑不定地审视那张俏丽的容颜,从那双坦率而无伪的眼眸中,瞧不出一丝端倪来。他蹙起眉,想逼问她,又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下,在内侍茫然的惶恐中,在新晴纯真不解的眼光注视下,他尴尬地涨红睑。他太莽撞了,只是个故事而已,却让他失去理智。他勉强咧开唇角,语气淡漠地道:“这个故事简直是荒谬极了,根本是鬼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