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说完,附和的声音此起彼落。
前头是重重人墙,后面是熊熊烈火,这是插翅难飞的困境。玄逍神色凝重。
玉娃儿急道:"错了!错了!我丈夫没有做错什么事,是谁造谣说他不是人。"
"他本来就不是人,他是头老虎,是我亲眼看见的。"李大婶从人群后站了出来。"我以前就在怀疑了,世间哪里有人长成这样?大家瞧瞧他那双眼,是不是跟虎眼一模一样,好吓人啊!"
玄逍闻言,怒瞪了李大婶一眼,李大婶被那双凶眼一瞪,登时不敢再说话。
众人瞧了玄逍的眼,却发出一阵惊异的嘘声。"虎眼、虎眼,他是老虎没错。"
"他不是、他不是……"玉娃儿人单力弱,声音被众人压过。
人群中有人道:"玉娃儿,你被迷了心窍了,快过来我们这里。"
玉娃儿把住丈夫。"不,你们听我说,玄逍他不会伤人的,你们不要……"
村长的儿子俊生道:"玉娃儿,快离开他,过来这里,别再执迷不悟了,否则——"
"否则如何?"玄逍紧勾着妻子的纤腰,怒目瞪向俊生。
村人道:"否则我们连你一起杀。"
玄逍怒吼一声,要冲向人群,却被一双手臂拖住。
他低头一看。"别拦着。"
玉娃儿急忙的摇头。"不要,逍,不要伤害他们
解决掉一个正要伤害玉娃儿的可鄙偷袭者,玄逍怒道:"这群苍蝇欺人太甚!连你都要伤害了,你还护着他们!"
"我不是护着他们,我是——小心!"一根棍棒朝玄逍击来,她忙要替受。
玄逍拉开她,闪过那棍棒,一脚将那人瑞到一边凉快。
"上,大家一块上!"
不知何时,情况己演变成一场混乱的群殴。玄逍虎落平阳,顾着保护玉娃儿,身上挨了好几刀、好几棍。
一个闪神,玉娃儿背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她是个娇弱的女子,怎堪这毒棍狠棒,登时软跌在地上。玄逍气疯了,他冲过去,将妻子抱进怀里,用身体挡住不断落下的棍棒。这些人丧尽天良,连玉娃儿也敢打,个个都该死。
他发了狠,连连咆哮,化回虎身,硬是用利牙莫靠近他的人咬伤打退。
众人看见浑身浴血的大老虎凶恶可怕,好几个人被他咬伤,半晌都无有人敢再上前一步。玄逍是铁了心要杀这些村人,村人不敢上前,换它扑过去,一张口,就要人见血。
村人见虎凶恶,骇得作鸟兽散奔逃,玄逍逮住一个跑得慢的,正好是先前那个李大婶。
李大婶见着近在咫尺的虎口如血盆般大,吓得腿都软了。"不要……不要吃我啊,我与你无冤无仇,家里还有五、六个小孩要养——"
无冤无仇?她刚怎不这么说。玄逍恨极了这长舌妇人,决心要让她挂彩。张嘴的同时,玉娃儿扑到那妇人身前,挡着玄逍。
"不要,逍,不要伤她。"
李大婶捉着玉娃儿不敢放,将她当作救命的浮木。"玉娃儿,你要救救我,别让这野兽伤我啊。"
玄逍怒目瞪着玉娃儿,猜猜低哮,温热的气息喷在玉娃儿脸上。她护这长舌妇做什么?
见玄逍不肯退让,怕他铸成大错,玉娃儿一咬牙莫仰起颈项道:"你若要伤她,就先吃了我吧。"
仿佛被雷电击中了身躯,玄逍身体一僵,膛大的眼似在问:"为什么?"她也认为他生性凶残么?他的心才刚复原,如今又狠狠的被刺了一下。
望着玉娃儿仰着的雪颈,眼一红,扑上前咬住——
李大婶吓得连连尖叫:"吃人啦!老虎吃人啦!"原本软脚跑不动,面对着这生死关头,李大婶竟然旋风一样的溜了。
锐利的牙茛进肌肤,玉娃儿浑身一颤,却不躲开。他要咬,她就依他。
嘴里尝到了玉娃儿的血,紧咬着不放的牙茛缓缓松了。
玄逍看着玉娃儿颈上被他咬伤的血洞一丝丝的渗出鲜血,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正视自己。它是虎,永远不可能变成人,自然也不可能跟人一起共同生活。体内流着凶残暴虐的血才是它的本性。
瞧瞧这满地狼籍,曾几何时,它已不再是过去那懦弱的纸虎,它开始视伤害弱者为理所当然,难保有一天它不会真正咬断她的颈项,即使她是它的妻。
"同是人,你是该护着那长舌妇,你没错……错的是命运……"
玉娃儿猛地睁开眼,却看不到玄逍的踪影。他像平空消失了一般,只有那句话不断的飘荡在她耳边
——殊途难同归"
四处寻不见玄逍,她慌了。
坏是的,我不是护着村人,我只是怕你事后会后悔啊!别离开我…逍……"
任凭玉娃儿嘶喊寻找,玄逍迈人山中不再回头。
玉娃儿因而疯了。
不该相离的两颗心倘失去了任何一半,就不再有一个是完整的了。
★ ★ ★
当赵子安受文尚书所托来此接他女儿温玉到京城时,所见到的,却是一个两眼无神、嘴里念念有词、像个木头娃娃一样的温玉。
老茶郎留下来的屋子已经烧了,玉娃儿被接到村长家住。
问了村人,村人见赵子安是朝廷命官,怕惹祸,不敢说实话,只把所知的大略情形说了一番。诸如老茶郎死了,玉娃儿嫁给老虎当虎妻,老虎丈夫却跑了…他们什么都说,独独不提玉娃儿疯了的缘故——虽然他们确实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疯,但怕与那回他们放火烧了她的屋子牵扯上关系,所以独不提这件事。
嫁给山君当虎妻川赵子安听了咋舌不已。本不相信,可村人又说得绘声绘影。一个人这样说是妖言惑众,可整村子人都这样说,他就不得不将它当回事来看。
赵子安看着失魂失神的玉娃儿不由得想起当年路经这山村的那一夜,她含羞带怯的神态,想起她口中口口声声的那个"他"。
该不会"他"就是"它"——那个村人口里所说的大老虎吧。如果真是,那他对这件悲剧多多少少也要负起一些责任。
如果那时他允了老茶郎,立即带她上京城,她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可怜的温玉,怕是被老虎给吓病了吧!
她苍白的颊显得消瘦。走到她面前,赵子安问:"大妞,还记得我么?
玉娃儿连抬头都不,恍若未闻,也恍若没看见有人站在面前。
她仍自顾自的看着手里的银簪,嘴里仍然反复嘟吱着模糊不清的两句话——与君结发为夫妻,寸心誓与长相守。
赵子安蹙起眉,倾耳细听她究竟在念些什么。
听了好半晌,仍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爷,这虎患实在是严重啊,可怜玉娃儿被老虎吓成这副样子。"村长一心只想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赵子安沉吟了半晌,随后招来随从,吩咐道:"领人去放火,把白额山焚了。"
"是。"随从领命离开。
在场的村长和一些村人听了,不禁大惊。"爷,您……您要焚山?"这山虽有虎,可也还不到要焚山的地步吧。山一烧,他们这依山而活的人怎么办?
赵子安正在交代另一名随从去请大夫来给温玉看病,听见村长的话,挑眉道:"怎么?这山上的虎不是危害了很多年了,现在放把火烧了,不是落得干干净净么?"说完,不再理会村长,牵起温玉的手,迳自住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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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大火,烧了十天半个月。天虽然降了场大雨,把火灭了,但以白额山为主的几座山头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焦土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