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的想吻你。”说罢,他的脸罩下来。
一个不礼貌的吻,却持续了很久。
黑暗里,失去视觉,其它感官反而敏锐起来。
我的唇被吻得发疼,我的舌被狂野的挑逗,菸草味刺激了鼻端,这吻是很意外的一个体验。
很久以后,他离开,隐约可听见喘息,不知是来自我抑是他。也许都有。
他在我耳畔轻喃:“我以为你会拒绝。”
“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
接吻是发生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你吻得很好,我可以将这个吻解释为我有魅力令人情不自禁;反之,此吻若拙劣不堪,则是侮辱,我会狠狠甩你一巴掌。”
“谢谢你的夸赞,我想如此是同意我再吻你一次?”
听得出他跃跃欲试,但我推拒。
“不,一次带菸昧的吻已经足够。”奇异的是,虽带着菸味,他的味道,不难闻。
他再次大笑。“你果然与众不同。”看来他是个爱笑的人。
“谬赞。”我这时又突然懂得谦虚了。谁能说我不能够善变?没有。
他突然静了下来。“看来一个吻打动不了你的心。”
想打动我?他有何目的?“当然,杨双喜向来不容易收买。”
他仰头大笑。“你令人难忘,但是我的女伴似乎在寻找我了。”
我没有看见有人在找他,也许这是个借口,也许不是,我知道他不会是那种一个人赴宴的人。女伴,当然了。“顺风。”
“我愿意你留住我。”他倾身向我。
“君子不夺人所好。”
“上天知道我不是君子。”
“俗云:盗亦有道。”
他突然站直身躯,比我预料的更为高大。一百八?不、不,他更高一些。但闻他说:“我从不替自己的行为找借口。”
一个强盗,你怎能与他讲理。我识相地放弃。“那么,再见。”
“你不问我叫什么名?”
我笑。“我知道,你叫白居易。”琵琶行: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亦笑,谁知他究竟懂不懂我的话,而我也没奢望他懂。
这年头传统文学事业没落,乃至被遗忘,是最悲哀的一件事。很多人明白今日股市收盘点数多少,与餐桌上吃鱼吃肉息息相关;但更多人不明白,传统值得保存,文学应被尊重。论起永恒来,人的生命渺如恒河之沙。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他站直身体走向灯火处,高大的背影顿时让我生起一股熟稔。
我没有张望太久,也不急着从过去的抽屉里将薄弱的记忆取出,那太大费周章,况且这世上相似的人很多。
今晚又跳舞,又站了太久,脚部的不适令我不得不找一个地方坐下来。
赴宴的缘故,今晚穿的是一双镶水钻的高跟鞋,购置许久,却穿没几回,一直收在鞋柜里,一时找不到搭配礼服的鞋,才翻出了它,谁知它如此不中用,净会折磨我的脚。我考虑丢了它。
不知过了多久,B君找到我,一脸气急败坏。
“双喜,你躲在这里。”语气像在抱怨。
我笑。
躲?我只是在此稍事休息。
看来躲猫猫的游戏中,此君并没有真正捉到老鼠。
我伸长手臂,让他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来。
“我累了,想回家。”
他面露犹豫,仿佛“回家”不是个好提议。“我尚未将你介绍给另一个人,你该去认识……”
“今晚至此已经够了。”不愿意再多说,我陪着他来,不见得必须担任全职的女友角色。没有人规定我不可以厌倦或者情绪化。
而此刻,我纵容自己如此表现。
B君对我的坚持感到头疼。“但我现在还走不开。”
这不是个理由,我笑道:“无妨,我能自己回去。”
他定睛看我,似想从我眼神中看出我有几分认真。
十分。我十分认真。
他改变初衷。“我岂能让你陷我于不义。”
我没那么阴毒。“怎敢?”
这男人不习惯低头,但他聪明,略作让步。“我送你回去,陪我去同主人告辞。”
我没异议。给男人保留尊严是必要的。
此刻的意见不合也许打击了他的自尊,让他“护送我”回家这件事,很快就能弥补他“受伤”的心。
瞧,我多么善体人意,哈!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又过了多少日夜。
一周过后,又是新的一周。
白天献给工作,晚上献给应酬。
老实说,有时我更讨厌台湾这种商场文化。
我原不喝酒,为着必须应酬的缘故,开始认识白兰地与伏特加、干邑与威士忌。
有客户钟情台湾高粱,橱柜里便长期置有金门及玉山高粱,以备不时之需。
男人很难不坠落,而身为一个职业女性,也很难不跟着男人堕落。我已经尽力把持。
应酬之余,男人的邀约似也成为推拒不掉的生活习惯之一,一天没有约会,一天就觉得有根筋不大对劲。
前阵子易累、无食欲,上医院挂诊,大夫警告我需多休息,否则此具躯体用不到半个世纪。
半个世纪,也够长了,我想。但想到半个世纪之后,我若有遗愿未能完美了结,我便需要再多一点时间。
我让晓君把我未来一周行事历翻给我看。
满满的行程,没一刻喘息,我看得头晕目眩。
“晓君,我觉得累。”
“杨小姐,你看起来需要休息。”
“对、对,我的确需要休息。”我的身体强烈的向我抗议,偏头痛。“能否泡一杯咖啡给我,多谢。”
“稍等。”
支开晓君,我瞪着那份行程表。
扣除掉已经排定的例行交际,此周剩下的四个晚上,都已被预约,甚至还有候补。
晓君将咖啡送来,我已用红笔将表上一堆人名划上叉叉。
“决定淘汰这些人?”
“不,只是取消与这些人晚上与我的约会。”我将行事层交给晓君。
晓君接过,道:“爱自己是应该的。”
“我知道。”少喝一点酒,少吸一点二手菸。
毕竟自己说老不老,但说年轻也不算真正年轻了。二十八岁的年纪,比二十九少尴尬那么一些些,但已相距不远。
我真讨厌替自己“存老本”,仿佛人一生下来就是为必然的老化做准备,把全部年轻牺牲在积蓄上,多浪费。
年轻应当及时行乐。
然而晓君还是替我取消了那些约会。
多出来的时间像是捡到的。
原来晚上一个人在家听听音乐、看看电视、读读书,悠哉悠哉,也是好的。渐渐地,居然爱上这种感觉。
A君打电话关照:“你最近消失无踪。
我笑。消失无踪还找得到我?
“在家做什么消遣?”
我半开玩笑。“窝在家等死。”
A君闻言变色。“别做傻事,你等着,电话别挂,我马上赶到。”
“喂喂喂--”这家伙竟以为我要自杀,看来我俩思想差距的确很大。
我挂了他电话,他还是赶来了。
若不是他,我这一生势必不会知晓,原来从天母到永和,不需要用到二十分钟。
“你飞车来?”
“怕你出事。”
“我一个好端端的人会出什么事?”我才怕他在路上发生意外,我若成了罪人,他的错。
他拥住我,双臂直打颤。“双喜,别吓我。”
真想同他说:“老艾,是你自己吓自己。”但终究没说出口,这人举动莽撞,但真正令我感动。像爹妈一样,一日见儿女没吃饱睡好,一日不安心。
“让我照顾你!”
我推开他。“又说这浑话!”
他急道:“但你总需要一个人陪伴,我保证当有一天,我们都老了,我仍然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