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把他带到医院去。
在医院门口,佟夏森死命拖着她不愿意进去。「我不看医生。」
亚蓓露出一朵微笑。「好,我们不看医生。」她把他带进妇产科附设的育婴室。
新生儿被妥善的安置在保温箱中,每个娃娃的脸蛋都红通通的。
隔着一面玻璃,亚蓓看着那些蠕动的小小身体说:「你知道吗?每一分钟都有人诞生到这个世界上,这些小生命从完全没有行为能力,到经过一连串长久的学习才渐渐获得进入社会的能力。」
不等佟夏森抗议,她接着将他带到医院附设的复健中心。复健室里有中风后正在进行物理治疗的患者,也有车祸后下半身瘫痪的病人在学习怎么重新照顾自己的生活需求。
「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可能有些还活过了半个世纪,但是生命中的一场意外让他们必须再重头开始学习起,不仅包括拿筷子、刷牙、穿衣服、上厕所,还包括说话和走路的能力。这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他们以前都学过,但是现在他们必须再学一次。」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他,很轻很轻的问:「如果他们都做得到,为什么你会认为你不行?」
佟夏森哑口无言。
他沉默的任由亚蓓将他带走。
离开医院后,他们又去了各个不同的地方。
公园、书店、小学、邮局、面包店......
这一天对佟夏森而言是极其漫长的一天。
夜里,他们回到他住处的时候,两个人肩并着肩站在门外,仰头看着矗立在眼前的这幢房子。月光照得它白森森。这是佟夏森的堡垒,而亚蓓在等佟夏森再度躲进他安全的避难所去。
然而他跟她一起站在月光下,目光比海洋深远。
晚风吹起了亚蓓的发,她轻声说:「最后一站。」
今天的旅程到此结束。
「我回去以前,你可不可以弹一首歌给我听?用你的电吉他。」
他眼底那片海掀起了浪涛。他想说!他不会。但亚蓓期望的目光让他开不了口。「我......我很久没碰音乐,都忘记了......」
「全都忘了?」不可能。
他很快地点了个头。「都忘了。」但她已经将他拉到屋后的仓库。
她打开仓库铁门,找到那把电吉他。
「亚蓓不要!」
「一首歌。」她拉着他的手去碰那把吉他。
但他飞快地甩开她的手。
亚蓓只好在箱子上坐下来,将插头接上。「好吧,我来试试看。」她的手指在六根弦上来回撩拨着。「育怎么调?这是Do还是Re?我看看能不能弹个和弦出来--」
「那样不对。」声音几不可闻的。
「什么?」亚蓓提高声调。「什么不对?」
声音挤出牙缝。「妳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接过她手上那把电吉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很无奈地说:「我真的都忘了,但我想我还记得一首......」他调了调弦,一个轻柔的和弦后,全世界家喻户晓的旋律便充满在空气中。
「Happybirthdaytoyou......」
当他独特的嗓音伴随弦声出现,亚蓓整张脸孔因为欣喜而发亮。
起初他的脸上写着挣扎的痕迹,但轻柔的弦声安抚了他。
亚蓓一直不确定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也许今天不是她的生日,但却无庸置疑是属于他的日子。
他能不能重新再出发?这是个此时此刻还无解的问题。
洛夏森含着泪,在熟悉的音乐世界里找到那个迷失的自己。
第十章
转折
那天晚上,亚蓓作了一个梦。
梦境里有一扇朱红大门,一只白色的猫,及一双很温柔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轻轻地喊着:「雪......小雪球......」是个女人的声音。
梦里的天气很怪。起初很冷,四周是一片白茫茫,一片一片的柔雪沾在鼻尖上。脸很热。接着雪不见了,气温变得很热,空气里有海水的味道,厚厚云层似在脚底下,远方的天边悬着一道彩虹。
不知道为什么,亚蓓有意识她正在作梦。
她试着拨开那包围着梦境的白雾,想再看清楚一些、听清楚一些。
啊,有两条很长很长的腿。那是谁的腿?步伐好大,而且走得好快,她跟在后面想要追上那两条腿,但是却很无助的发现距离愈来愈遥远。
她知道她最好快追上去,但是她追不上、追不上......
啊,等等我,等等我......
爸爸!
亚蓓倏地睁开双眼,猛然惊醒过来,房里的电话铃声正响个不停。
是小刘。
「有消息了。」他说。
亚蓓整个人惊跳起来。「快告诉我!!」
小刘被亚蓓的急切吓了一跳。「妳别急,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有人打电话到报社,是一对夫妻,见报以后觉得妳的条件很像他们家失踪的女儿,希望能跟妳见一面。」
亚蓓混乱的脑袋努力消化着这个讯息。「是......上回那个婆婆说的那对夫妻吗?」
「好象不是。是另外一对。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小妳五岁,他们在过境香港的时候无意中从机上报纸看见妳的寻人启事,二十几年前,他们一个女儿也在香港街上走失。」
「我要怎么跟他们联络?」
「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回到台湾,他们住在高雄,我给妳地址和联络电话,快拿笔抄一下。」
亚蓓慌张的翻出纸笔,手抖的厉害。「好了,请说。高雄市......嗯,电话......嗯嗯嗯,我重复一次,看有没有记错!」
「完全正确,快跟他们联络看看。」
「小刘,谢谢你。」
「哪儿的话,别忘了要告诉我事情的发展。祝妳好运了。」
结束电话后,亚蓓呆坐在床铺上好一会儿。捏着手上的联络条,她看了下时间。早上六点半,不算太早吧?迟疑的,她拨了抄在纸上的电话号码,然后心脏跟着等待的铃声一起怦怦地跳。
电话大约响到第五声的时候被接起,是一个中气十足的男性声音。「喂,林公馆。」
亚蓓抖着声音道:「您、您好......」
天啊,她好紧张。
佟夏森喂了亚蓓的猫以后,蹲在牠身边看牠优雅的舔着身上的长毛。
昨晚亚蓓离开以后,他又偷偷接起了网络线。
幸好他还有一条备用的,不然可惨了。
屋里的存粮快吃完了,好多东西都要补货。如果不上网络订购,他势必得走出门到最近的商店去买。
有那么一瞬间,他关掉了计算机,想走出门去。但才跨出一步,双脚便自有意志似的缩了回来。他皱着眉想,他的腿很胆小。
当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时,他吓了一跳,连忙把网络线拆下,藏进抽屉里。然后才走到门后从窥孔看出去。
「佟夏森开门。」她喊。
他退后一步开了门。「亚蓓--」
他愣住了。只因她像袋鼠一样跳上来,然后又像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女性柔软的躯体和芳香将他唤起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如果饥饿感不能证明他还活着,那么性冲动可以进一步证明,他,的确还活着。
这突来的认知让佟夏森觉得既尴尬又不知所措。
喉咙干哑起来。「蓓......」
「天啊,夏森,我好紧张。」
「我、我也是。」紧张?这不是他最无法控制的感觉吗?她什么时候被他传染了?心理问题也会传染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