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这地方本来是没有学堂的,除了少数有钱人家家里曾请西席以外,大多数的居民都是不识字的;而即使有少部分人识字,也绝不是女性。这个传统县城的人多抱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女子都早嫁,媒婆讲亲注重的是谁家的姑娘绣花锈的好、能做家事,而非谁家的姑娘识字。
寒梅自幼生长在吴兴地方,亦不认为女子不识字有什么不好,只是她生性活泼,要她长时间坐在房里缝缝补补,等于是要她的命。
但是自从周济民这挂冠回乡的丞相来到吴兴后,为吴兴地方激起了一股求才求学的风潮、人人都希望家里能出一个才子,科举及第,好光耀门楣,是以在周济民回乡不久后,县官与民间便合力办了一个学堂,从外地聘来一位塾师,大家都争相将孩子送到学堂就读,期盼有一天家中也能出一位状元郎。
学堂暂时借用城内一间废宅,打理过后,倒也有模有样。
寒梅问了学堂的所在,便兴匆匆地前往。到了学堂前,见到玩伴们和许多城中的孩子聚在里面读书,摇头晃脑的念一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怪文章。
她在窗口偷瞧了会儿,忍不住也跟着摇头晃脑念了起来。不晓得在念什么东西,念到有点困,竟在窗子下眯起眼,打起瞌睡来,意识浑沌前,寒梅依稀记得待会儿回家,要叫阿爹也让她来学堂里读书。
“不行!”当寒梅向寒文要求要入学堂读书时,寒文想都不想便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寒梅气的跳脚!
“因为没有姑娘家上学堂的。”寒文答得理所当然,想不透女儿怎么会想进学堂念书,她又不是个静得下来磨墨写字的人。
寒梅的玩伴都进了学堂,事实上光为这点,寒梅就有足够的动机想进学堂。
“学堂有规定姑娘家不能进去吗?”寒梅不死心又道。
寒文想了想才说:“似乎没有。”
“既然没有,那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如果当姑娘家就不能读书,那我不当姑娘了,我要当小伙子。”寒梅说的理直气壮。
“这……”寒文为难地看着天真的女儿,伸手将她抱在臂上。这孩子的个性倔强的像头牛,他该怎么跟她解释她的想法不适合这个社会既存的传统?都怪她娘死的早,他又没时间管她,她今日会有这样的想法,他该怎么矫正?
寒文面带愁容地望着一脸倔强的女儿,寒梅的话问进了他的心底,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传统观念,女儿就不能上学堂习字读书,他只晓得一旦顺遂寒梅的要求让她习字,以后想将她嫁出去,就会变得更加困难棘手,搞不好漂漂亮亮一个女儿会变成滞销的老姑娘。
寒梅不懂寒文心底的挣扎,她搂住父亲的颈子,撒娇道:“好嘛好嘛,阿爹,让我去吧,保证不辜负你,让我去才能继承你的衣钵呀。”
“这……”寒义仍犹豫不决。
在一旁作客的周家人可看不下去了!
“如果寒梅只是要识字的话,我可以教她。”周访烟淡淡地开口。
寒家父女闻言,同时转过头来看向正慢条斯理喝茶的周访烟,他们差点忘了家里还有客人。
“你要教我?”寒梅不甚乐意地问,希望是她听错了。
寒文听周访烟这样讲,不想答应却又不好拒绝,迟疑了会,寒文放下寒梅,走到周访烟身边低语道:“不怕你们笑,实在是我担心寒梅若再习字,可能会更难找到婆家。”
一旁的周夫人低笑出声,笑道:“寒老爷,这你尽管放心,寒梅绝对不会因此找不到婆家的。”
“啊,为什么?”寒文不解。
周济民笑笑地道:“如果寒兄你不嫌弃我们家访烟,我保证寒梅即使识字也不会嫁不出去。”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吧,说他们是来提亲的,可一点都不为过。
经周济民一点,寒文总算恍然大悟。他一击掌,笑道:“好,就这么说定,寒梅要识字,就让访烟教吧!”
寒梅闻言,不禁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第二次来她家作客便声称要当她夫子的少年。
对上他的眼,她不避讳的直瞪着他看。
周访烟看着寒梅稚嫩的脸孔,温文地笑了笑,不置一口语,一扫眼 也望见她握得死紧的拳头。
好,既然他们就这么说定,她倒要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不过长她几岁,便声称要当她的夫子,好大的海口呀.
第二章
“寒梅,吃点心了。”
“喔,就来。”
“啪!”的一声,一把扇柄不留情地打在寒梅嫩白的手背上,痛得寒梅倏地缩回摆在桌上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像珍珠似的凝在眼睛里,只敢打转,不敢也不愿任凭眼泪垂下。
“字还没习完,谁准你吃点心?”周访烟盯着寒梅雪白手背上的红痕,不禁蹙起眉宇。
“我又没有说不练字了,我只是先答应一声呀。”寒梅抚着被拍痛的手背,委屈地说。
“你进步的太慢。”寒梅不笨,却一直写不好字,他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唯一的一个可能便是寒梅偷懒。
“我有很认真的练习。”寒梅感觉到周访烟言下之意在指责她不用功。
周访烟不语,凝着寒梅好一会儿,才道:“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去吃点心吧,吃完我送回去。”
“不,我练完了字再走。”寒梅倔强地握着毛笔,吃力地沾墨、练永字八法。但不管怎么写,一个“永”字的楷书常常被她画成象形。周访烟几乎开始考虑先教她象形字算
了。
周访烟看她吃力的握着笔,走近她身边,在一旁静静看着,发觉寒梅的手在抖。他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你的手一直在抖?”这样怎么可能写得好字?
“我不知道。”寒梅自己也纳闷。那绣花针时都不曾像写字这样颤抖。
周访烟扳开寒梅握笔的手指,重新教她正确的握笔方式,自己的手掌则覆在她的手上,牵引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将一个楷书永字正确而漂亮的完成。
“感觉到写字的方法了吗?”他贴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寒梅有些惊讶,看着他带她写出来的字。“能不能再带我写一次?”为什么他就是写不出这样漂亮的字?
周访烟有耐心的再捉着寒梅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竖、一划、一挑的教她。
在周家跟着周访烟学识字已半个月有余,光一个永字,寒梅就不知写坏了多少张纸,每一张都活像鬼画符,亏得周访烟还未将她这笨弟子逐出师门。
周访烟带寒梅写了几个永字后,突然笔画一转,写了个寒梅陌生的字。
“这是什么字?”寒梅愣愣的看着纸上陌生的字型。
周访烟未答,又捉着她的手写了另外一个字,才指着先前的字道:“这个字就是寒冷的寒,而这个字,是梅花的梅,合起来就是寒梅。”
“是我的名字!”寒梅兴奋的道。
“是呀,这是你的名字,可要好生记住。”他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不觉语调也轻快起来。
“那你的名字呢?你的名字要怎么写?”寒梅迫不及待的又问。
周访烟笑了笑,握着寒梅的手,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记得怎么念吧?”
“周、访、烟……”寒梅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念出声的同时,也将这个名字的写法深深烙在脑中。
周访烟笑着点点头,取走寒梅手中的笔。“今天就练到这里吧,等回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