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是她的丈夫吧,她想。
见玄关处的人走过来,在他掀开垂帘的刹那,寒梅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瞪大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朝她走来的斯文男子。
"琉璃没乱说,姑娘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不舒服。"
不会错的,这脸孔、这身形、这声音,都是她朝思暮想的,不会有错的,是他、是他!
"访烟!"她冲上前抱住他,高兴地叫道:"你果然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姑娘?"男子面色尴尬的唤了声,见她似乎没听见,又唤了声:"姑娘……我不是你口中的访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抱住他手一顿,她迟疑地抬起头望着他,困惑地问:"你说什么?"认错人,怎么可能?他确实是访烟没错啊。
男子推开她后,才道:"在下梅潮生,不知姑娘口中的访烟是何人?"
寒梅仍当他是周访烟。"访烟,是我,我是寒梅呀,你不认得我了吗?"
梅潮生听见"寒梅"两字,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笑道:"在下确实不是该烟,更不识得姑娘。"
寒梅不信。"你、你胡说,你怎么会不是访烟呢?你真的忘了我?你说过你不会忘的,你骗人。"
"寒姑娘,怎么啦?"琉璃和老村长端着饭菜走过来,将手中的餐盘放下后,琉璃走到梅潮生身边,扯着他衣袖问道:"相公,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将我认做他人了。"梅潮生耸耸肩。
"是吗?姐姐将你认做谁啦?"琉璃拉着梅潮生的手,两人看起来好不亲密。
寒梅觉得她的心在滴血。抖声问:"他就是你的相公?"
琉璃望了眼瞪向她的梅潮生,眨眨眼,点。"是啊。"
"琉璃!"
梅潮生抿起唇瞪了她一眼。琉璃朝他吐吐舌,神情好不娇媚。 "你可知他郡望何处?"寒梅忍着心绞,决意要问清楚。
"哎呀,姐姐别问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我怎会知道相公他郡望何处呢?"琉璃笑道,"我告诉姐姐吧,相公是三年前我跟爹出海时,凑巧救起的,他昏睡了好久,一醒来,什么都忘了。"
"你是说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寒梅诧异地追问。
琉璃应证了她的疑问。那么他果然是访烟了,只是他连自己都忘了,他还会记得她是谁吗?
内房里传出婴孩儿的啼哭声,琉璃一惊。"糟糕,我把宝宝忘了,该喂他吃奶了。姐姐你们先吃吧,我喂了孩子再过来。"
寒梅脸色更加苍白。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就算他想起自己是谁、想起她、想起过去的一切,现在的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还有回头的余地吗?原来,原来忘了回家的路的人不是银发少女,而是他……
现在她是找到他了,但就算逼他想起自己,又能如何呢?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该不该流泪?寻他寻了这么久,他却已是别人的丈夫,不是她的了。
狠狠地闭上眼,寒梅发觉她哭不出来,只想狂笑一场。所以,她笑了,笑的猖狂,听来却又无比的凄凉。
罢了,罢了,就让他继续当他的梅潮生吧,不能破坏这一切,他若是忆起过去,必会自责的。她的访烟不会让她为他伤心。
"姑娘……"梅潮生见她莫名的大笑出声,听来觉得万分刺耳,不禁关怀问道。
寒梅避开他的碰触,转对村长道:"老先生,我恐怕不能替你们设计'天来水'了,明天我会让我的徒儿代替我过来。我还有事,恕我先离开了。"
"啊,寒姑娘……"老村长留不住寒梅,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寒梅跌跌撞撞的奔出屋门。
多可笑啊,这一切……是梦?是幻?
过去相处的情景浮上脑海,她想起他的吻,他的拥抱……
昨日种种短如春梦,去似朝云,一切一切,都是一场空。
她恍恍惚惚地来到刻有周访烟名字的坟,痴望着墓碑上的名字,突然明白了。
她的访烟早已经死了,死在三只则的船难中,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她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不早一点承认他已死,任他客死异乡的孤魂无人吊唁,她怎能这样狠心?
是,她是狠心,可是她怨呀!他怎么能不守他们的约定,怎么能够?
蓦地,她冲上前捶打着墓碑,哭喊出声:"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谎,你说谎……访烟,访烟……"又手流出鲜血,染红了石头墓碑。
哭喊到声嘶力竭,她无力地滑坐在墓前,任泪水不停地流淌而下。
以为泪早已流干,没想到她还有泪啊。手爬上脸,沾了满脸的泪,手上的血混着泪,不停不停地流着。
流吧,最好别停,最好流到血和泪全都干涸,这样以后就不会再痛了吧。
"你在做什么?"看寒梅扔到火炉里的东西,孙逢恩不禁叫道。
"烧东西。"她用竹枝拨着炉火,好让它烧快些。
"我知道你在烧东西,但那是你的嫁衣,为何烧它?"
"因为已经用不到了。"况且这件不祥的嫁衣,她也不想要了。看着火焰吞噬掉曾经披在她身上的华丽嫁衣,彩绣凤凰似要浴火飞起,手上竹枝探到炉中,将嫁衣再往火焰中心推,心中没有丝毫可惜与不舍。
在嫁衣即将完全被烧成灰烬时,她抽出腰间匕首,捉起垂腰的长发俐落一割,快得连一旁的孙逢恩都来不及阻止。
"寒梅,你做什么?"他抢下匕首,瞪着她丢在地上的那束长发。
情缘既断,蓄发何用?不如割了图个痛快。"明天我同你一块儿回京城去吧。"
孙逢恩讶异道:"你不找了?"是什么原因让寒梅一夕之间有这么大的改变?
"嗯,不找了。"已经没必要了呀。
"你不是一直认为访烟还活着吗,怎么……?太奇怪了。
"不,他死了。"扔下竹枝,她转身走进屋里。
孙逢恩犹为她的转变感到困惑,打算问个清楚,跟着走进屋里。
"寒梅,你确定你要跟我一块儿回京城去?"他不相信一个人的想法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南辕北辙的转变,尤其寒梅是个死心眼的女子,她能为周访烟待在渔村三年就是证明。
寒梅抬起眼,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遂道:"我只是要回京城处理一些杂事,事情办完后,我会回江南。"
孙逢恩失望却仍不放弃地道:"你……你知道我愿意代替他照顾你。"
寒梅望着孙逢恩,叹了口气。"何必呢?你回去吧。"她走进内房,不再理会孙逢恩。
在悟到人事转眼即空之后,她怀疑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再笑一声或掉一颗泪。是否是心灰意冷,似乎也不重要了。
寒梅离开有余村村长家后,梅潮生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琉璃,别再叫我相公了。"梅潮生以往因劝说不效,只好放任琉璃相公长、相公短,只是自见到那名叫"寒梅"的女子后,他突然觉得不该再任琉璃这样玩闹下去。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对不起某人的罪恶感。
琉璃正抱着小婴儿玩,丝毫不理会梅潮生的话。"为什么不行,你未婚,本姑娘未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叫你几声相公,你又不会少块肉。"
"这样你会嫁不出去,岂不等于是我害了你?"他换个方法劝道。
"嫁不出去有什么关系?我有宝宝陪就好了。"她伸手逗着怀里的小儿,一大一小笑的嘻嘻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