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月上柳梢头,周访烟将寒梅送回寒家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月光照出他们长长的影子,寒梅一时兴起,跨上前一岁,踩住周访烟的影子,嘻笑道:“中!”
周访烟眯起眼,玩兴大起,立即往旁边跃开一步,从寒梅身前绕过,一脚踩住寒梅的影子,也喊了声:“中。”
这是孩童时候常玩的击影游戏,这两个不认输的,一方挑起战争,非要拼个高下不可,当下两人便在街道上追跑起来,既要踩中对手的影子,又要护着自己的影子不能让对方踩中,攻防之间,都需要相当的注意力和心神。
周访烟比寒梅高,脚步跨的比寒梅大,原本应占上风,但他的影子范围也比寒梅的广,寒梅擅玩这些孩子把戏,一时之间,两人倒也难分轩轾,一个比赛反应敏捷与否的游戏因而演成为体力竞赛。
聪明的人知道该适可而止,寒梅跑得又累又喘,首先举双手投降停止战局。
“不玩了?”周访烟停下追逐,调气一会儿便不再那么喘。
寒梅喘气道:“不玩了,不玩了……才怪!”蓦地,她冲向他,一脚踩中他的影子,却一时重心不稳,扑进他的怀里。“哈,中,我赢了!”
“你用手段,不算。”周访烟稳住她的身子,她脚步不稳,是真的累了。
寒梅可不这么认为,“兵不厌诈,怎么不算?”
“是吗?你低头看看我们的影子,到底是谁踩着谁的?”周访烟笑春指指地上重叠的两条长影,寒梅踩中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影子送上门。
寒梅低头一看,懊恼的低叫了声,往后躺去,将自己的重量全转嫁给周访烟。
周访烟不得不搂住寒梅的身躯。见她一点男女之防的自觉也没有,他不禁叹道:
“你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寒梅闻言一愣,“像个孩子不好吗?像你,从一开始认识你到现在,从来都不见你像个孩子过,倒像个小老儿。”
“我没说像孩子不好。”推开她,他跨步向前。
只是,寒梅若永远不长大,他与她之间便永远只能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身分、师徒身分,甚至是兄妹的关系,不可能有进一步的逾越。
他喜欢寒梅的纯真,但也希望她能有长大的一天。
寒梅不知道周访烟此刻的心理,只因不喜欢被抛下,她追上前拉住他的手。“等我。”
“等你?”周访烟停下脚步,她的手立即窜进他的厚实掌心中取暖。
“对,等我,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握住她的小手,感觉到掌心中的滑腻。“好吧,等你,可是你也要加快脚步才行。”总不能老是让他在前头远远的等她。
“嗯。”寒梅发觉她相当喜欢两人亲昵的气氛,“你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的手,永远都不可以放开……”她低低呢喃,弓起弯弯的笑眼。
“什么?”周访烟没听清楚寒梅在低喃什么。
“没什么。”看到一只呆头鹅而已,转进巷子,就到家了。“到了,送到这里就好。”
周访烟看了不远处的灯火一眼,放开她的手。“也好,你进去吧。”
“嗯,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或者……”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爹见了我,又要逼你嫁给我了。”他笑着催促寒梅,自己也转身离开,一袭白衣隐没在夜色当中。
寒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怅然。
掌心犹似留有他的余温,熨贴在胸口,许久许久舍不得放下。
或许她当初真的不该拒绝嫁给他的,拒嫁的话已说出口,再想嫁他,岂非要她上周家求亲了?
空气在不安定的骚动着。
喜鹊一早便在右窗边的梅枝上啼叫着,下场是吃她一颗石头。
左窗边则栖了一只老乌鸦呀呀叫,下场同样是吃她一颗石头。
吵死人了!寒梅根本不管鸟儿是报喜还是报忧,只要打扰到她清眠者,一律赶无赦。
喜鹊和乌鸦双双被赶走,本想继续爬回床上睡回笼觉,房门却被急促的敲着。
“小娘子,快起来,有大事发生了!”
寒梅睡眠不足的起床气正要发作,听见门外人的叫喊,火气不翼而飞。
连忙打开房门,见是一向替她梳洗的丫头,她问道:“什么事?”
“今天一大早,从京城来了好多官爷,现在统统到周家去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好多人都跑去看了,老爷刚刚也赶过去了,要我来叫你。”周家向来和寒家交好,连寒家的仆人私底下也和周家的仆人有来往。
寒梅听着,不觉皱起秀眉,奔回房里匆匆梳洗,又如旋风一般的到马廊牵了一匹马,急惊风的往周家去。
到底是什么事?寒梅在往周家的途中一直感到相当的不安。
一到周家,随便将马丢在一边,穿过重重围观的人墙,想到里头去问个清楚。
好不容易穿过人墙,一阵如雷的鞭炮声突然噼哩啪啦的响起,没心理准备,又来不及捂耳朵,寒梅先是被吓了一跳,而后耳朵聋了半晌。
怎么回事啊?
抬起眼,远远望去,只见周家的人聚在厅堂,大家都跪着,一位蓝袍官爷站在最前头,而后周访烟接过那官爷手上的黄卷子……
“谢主隆恩。”周访烟接下圣旨,眉心始终都结的像解不开的连环结。
周氏夫妇也同儿子一样,眉心郁结着。
一切仪式完毕,跪着的人都站起来,道贺声一波接一波如潮般的涌来,周家三口只得强作欢颜的接受道贺,直到官差和围观的群众逐渐散去……
“老爷,怎么会这样?”周夫人愁容满面。
周济民也同样叹气连连的摇头,“或许是当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有人不小心想起了访烟,在皇上面前奏了一下吧。”十年前挂冠回乡,原以为可以就此远离官场是非之地,谁知道仍旧是躲不开。
人群渐散,寒梅冲进周家大门里,见人人愁云惨雾,不禁关切道:“怎么了?”
周夫人见寒梅来,将事情告诉她。
“皇上下了圣旨,赐访烟同进士出身,授官翰林学士,要他即刻进京面圣。”这在外人听来或许是好消息,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大大的灾难啊。
“啊,推不掉吗?”寒梅眼波交缠着他的身形。皇上赐官是何等殊荣,照理说她应该替他高兴,但,“即刻进京”岂不代表她要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他了?
寒梅不了解周家对官场的恐惧,却明白自己不愿与周访烟分别,上回他离开,他们足足分别了七年,这回他赴京去,他们又得多久以后才能再见?
“傻寒梅,圣旨都下了,君无戏言,哪里推的掉呢?”若能推,他们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不要……”寒梅转又望向他,难过的低喃。
知道事已成定局,不进京一定不成,虽不乐意,也莫可奈何。周访烟倒是早已接受事实,并且马上冷静下来。
而皇上的圣旨不若寒梅的泫然欲泣令他动容。“寒……”
寒梅满腔是即将离别的情绪,顾不得他人的眼光,她冲上前抱住他的腰,大声哭泣起来,“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你离开!”
周访烟伸手,拥住寒梅,虽不明白她何以反应如此激烈,却也实在舍不得离开她,舍不得她的泪水,他紧紧特地拥进怀里,汲取这一时半刻的温暖与心动。
大伙的情绪原就相当低落,听寒梅放声大哭起来,紧绷的心情也压抑不住的借由垂泪、低泣抒发出来,一时间,屋里的人统统抱在一团,哭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