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等着我的回答,可是我犹疑不定,直直盯着他抱在胸前的雕花琵琶。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以一种很不屑的口气说:“琵琶难度较高,初学者最好不要挑它来学。”
什么玩意儿呀!我就偏要学琵琶。
“琵琶。”我见到他一瞬间的呆愣,这才满意了。我又补充说明:“琵琶,我就学它。”
“随便你。”他倏的转过身,看来是不打算再理睬人的样子。
我免费奉送他这字。
瞄倒壁上的时钟,七点四十,我疑惑的看向昭君:“今天不是练习的时间吗?”难不成这社团只有两三个成员?
“当然不是,社团是明天同一时间。”昭君推着我走出教室,解释道:“总得先向社长报备一声吧。他老是神出鬼没的,不太好找,只有今天固定会来这里练习。”
原来教室在三楼。下楼后,经过那间教室下面,琵琶声从未关紧的窗缝流泻出来。
我跟昭君不约而同的往上看去,不知是不是灯光昏暗的关系,昭君的神情有几分迷离。
“他琵琶弹得很好吧。”这话不是问句,只是想征求附议。
“的确不错。”如果放弃个人成见,那男的确有才华:“你不也奏得一手好琵琶?”
“那不一样,我只是玩票性质而已。”昭君的语气有些不同以往,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觉得她象是在叹息。
我犹豫着该不该提出刚才的疑问,不问清楚,我很难释怀:“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我看见昭君腼腆的笑了笑,有忏悔之意。
“小秋。”
昭君待要开口,我挥手打断她的话。
“算了,你不要说,我不问了。”女人总是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话,这毛病我也常犯。这种话大多是未经脑袋思考过的,不能代表些什么。
“那你不生我的气哦。”昭君得寸进尺的求道。
“我生气的话,早就不同你说话了。”我头望着星空,上弦月似乎不怎么明显。
女人之间的友情该如何长久维持,其间的巧妙,我完全不懂,我只知道我用的是赤裸裸的一颗心来相待,因为没有保护,一旦受到伤害,就是一辈子难以洗去的伤痕,这样做太危险,可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我不会拿捏。
“当真不生气?”昭君搂住我的手臂又问。
“嗯。”我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可是你得请我吃一碗红豆汤圆。”夜凉如水,我随即补充:“热的。”
我被昭君敲诈的够久了,这一回,我首度大获全胜。
胜负无定,阴阳得消长,这样的人生才不至于太无趣。
隔天夜里,七点整,我又出现在社团教室里。
这一回,我直接开了门进去,很多不认识的人各自独占一角,正在学习。
昭君见我到了,忙把琵琶给我,逢人就向我介绍一番,我都微笑点头示意。
“小秋!这里。”昭君把我拉进一个小圈子里,刚好剩一张椅子,我大剌剌的坐下。
“喂,你去哪?”我捉住昭君,纳闷她怎生不进来。
“我去那边。”她指了指另一小圈人群。
我松开手放她出去。
剩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回神过来,发现四,五双眼睛全盯着我看。我一一看了回去,全是女孩子。我一人送一朵微笑给她们,有点笨拙的自我介绍:“我是杜秋凉,刚加入社团。”我相信这说明足够扫除她们心中的疑惑。
从回收的微笑中,可证这点。一,二,三,四少一朵,我顺着一道犀利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不太乐意见到的人。
还有谁,当然是那个二五八万的琵琶男。
我这个人一向是不怎么记仇的:“嗨,社长晚安。”我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他看了我一眼,又将眼光转回手上的琵琶。
搞了半天,我才弄清楚他正在教这些女孩弹奏的技巧,我在一旁沉默的听着,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闷,便把玩起自己手上的琵琶来。
“姿势不对。”
在说我吗?好像就是在说我。我看他抱起琵琶的姿势,也跟着摹拟。
我的脸孔贴着冰冰凉凉的木面,想起琵琶遮面的典故来。
“不对,看我,要这样。”
他重新示范给我看,我依样画葫芦。
“这样吗?”我问的不是很专心。
他丢下手上的琵琶,走到我身后纠正:“左手下来点。”他捉住我的手往下移。
他靠我太紧,让我浑身不自在。
“这样子,好好记住。”调整好我的姿势后,又坐回他的椅子。
“社长,我这样弹对吗?”一位长发清秀的女孩问道。
他点了点头,又继续传授指法。
我站了起来,想找昭君教我,让他教我学不会。但这跟他教的好不好无关,纯粹是我个人的问题。
“去哪?”他从忙碌中抬起脸扫了我一眼。
“找聂冠群。”聂冠群就是昭君。至于为什么得来昭君的名号,别问我,我初识她时,人家都是这么叫她的……“社长一次带这么多人,一定很累,我请昭君教我就行……”不习惯叫本名,我还是改“昭君”的叫法。面对着十来只质疑的眼睛,我觉得我必须要作些更清楚的交待。尤其是当中那一双隐含怒意的冷眼。
怒意?可是气我不买他的帐,我不给他面子?我环视了这圈子里的女孩,发现了原因。
“聂冠群是进阶组的,初学者由我负责。”我发誓我看见他在笑——眼睛里有一种挑衅的暗示!可惜我早不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没关系,昭君会答应的。”我太自私,硬拖昭君下水。
接下来,他要如何出招。
我注意到他缓缓开的唇,胜负将见于此。“你向来这么自我?”
唉,我输了。只好乖乖地坐回椅子上。
“我会尽力教,学不学得会全看个人天赋。”这句话是不是在暗指他自己是天才,其他人都是蠢才?天赋?为何不说努力?中国史上,李白,永远只能有一个,没有人学得来他的飘逸灵秀、气势磅礴,所以他的诗注定要失传。
我闷不吭声。早知道国乐社的社长这么“琶琶”,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来这里活受罪,什么,“你有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学丝弦类的乐器最适合。”昭君的嘴太甜了,又会拍马屁,结果我就这么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唉,悔不当初啊!
我真有一双漂亮的手吗?认真地端详起来,手掌心比一般女孩子大,因为搭配修长指头的关系,看来还算和谐。也因不擅修饰,所以没有留长指甲,以至于打篮球时容易吃亏,不能“以指还指”。肤色还挺白的, 可能跟我不常晒太阳有关,自从臭氧层遭受破坏,日光对我而言便不再是种享受。
还好,不是很美的一双手。
做人不能太贪心,老爸,老妈给我一副不错的身材,纤秾合度以致没有减肥的困扰。脸蛋不见得出色,至少五官端正一样也不少。老妈说我全身上下最“女人”的地方是我的耳朵跟颈子,最“女人”的意思不是指性感,而是感性。我揽镜自照,觉得老妈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拨了拨头发,将没束紧的发丝塞进耳后,我留了一头长及腋下的头发,因为我很懒,不喜欢跑美容院。从小,我和春暖的头发都是老妈修剪的。上了高中,解除发禁,便留它到现在,没怎么保养上天生微卷的发质,总之,不是电视广告里乌黑如瀑的秀发。
“专心一点!我不希望浪费我的时间来教一些没把心思放在这里的人。”社长突来的大吼吓了我一跳,显然也吓到了其他的女孩,我自知理亏,赶紧收回心思,诚惶诚恐地膜拜他游移在弦上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