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由,实在太光明正大了,西门凛霜情知无法阻拦,只得接受。
“既然这样,你们路上小心。”她说。
“我会的,你们也是。”一揖别过,他将目光转探冷青冥。“凛霜,就拜讬你多照顾了。”
即是他钟情未变、倾心依然,但她和冷青冥之间的情感堆叠太深、牵系太紧,早腾不出给他容身的地方,所以,他愿意照她下的定义存在着--相见恨晚的朋友!
倘若一时无法收回眷恋,那么,他就换个方式吧,让他的关怀仍有出口,让她的记忆终究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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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掌向着自己,先挨近、后拉远--来来回回,冷青冥反覆做着相同的动作。
东方昭离开的前一晚,携了酒单独找他聊,谈的自然是西门凛霜,最后,东方昭便是用这个动作来提点他……“后退一步,会看到什么样的凛霜?难道你不好奇?”
他明白东方昭要说的是“近极失真”四字,但令他不解的是,东方昭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难道是……凝看自己的掌心,冷青冥的思绪不禁悄悄沉落。
“嗳--当心呐!”突地,西门凛霜的声音冲进他的耳膜,并且她还从他手中抢过缰绳,用力向后紧勒,让车座猛地停煞。
冷青冥遽然回神,这才发现路中央正霸着一头大黄牛,气定神闲地埋头吃草。
“天呐!你怎么会这么大意?”惊魂未定,西门凛霜拔高嗓,忍不住就是一阵急嚷。“真要撞上了,我看八成是车毁人亡牛陪葬。”
若非她待在车里觉得气闷、打算探头出来吹吹风,照情形来看,她再晚一步出手,这“车毁人亡牛陪葬”只怕就要应了真。
“抱歉,是我太过粗心。”冷青冥二话不说,低声认错。
他的态度如此坦然,反倒让她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转笑道:“呃……刚刚我的语气不大好,你莫见怪。”
冷青冥瞪着她,迟迟不语。
西门凛霜目瞪着他,也是沉默。
不知就这么僵持了多久,忽见他扬了眉端,她跟着挑了唇角,再来是她颊畔泛漾巧娇,他瞳底随之流现笑意,最后两人不约而同齐时柔开了表情。
“见怪?”他摇摇头。“你对我可比对陌生人还疏远呀!”
“抱歉?”她叹口气。“你说话啥时变得这么文诌诌了?”
两人动作一致,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不期而撞的目光,又惹出成串嘻笑。
说来奇怪,刻意要求处得自然,反不如来场小插曲有效。她无法解释,但真切地感受到周围的气氛变得暖和、光线变得明亮。
嗯,这种舒卷窝心,让她觉得好熟悉呀!
“外头天凉,你还是待在车里暖和些。”冷青冥瞥见她的罩篷系带松了,于是伸手替她绾上,一边不忘叮嘱。
“你怎么和东方一样,都把我当病人瞧。”她发出不满的咕哝。“我的病,跟天气冷热根本没关系!”
“我知道两者没关系,可是……”他摇头一笑,既无奈又宠溺。“你呀,玩的时候顾着疯,正经的时候顾着大局,总之,最不顾的就是你自己。今儿个,就算你的身子没有病恙,我同样会这么说。这世上,总得有个人来好好儿顾着你!”
若在先前,她会咬牙推开他的关心,要他别净顾着她,因为她从来都晓得冷哥哥重视她、守护她,而这份笃定认知则是来自累积十五年的情分。
可这会儿,她心里竟冒了疑惑。
“为什么?”清澄的眸子凝瞅向他,西门凛霜问得很认真。“为什么你会说总得有个人来顾着我?”
“自然就这么说了,因为……”对她的提问,冷青冥初时不解,几番思量后,才发觉答案其实很难说得具体。
“十五年的情分?”她猜问。
“嗯,十五年的情分……”他低声同意,浓眉却依旧攒得紧。“我想到的答案也是这个。”
十五年的情分,很深、很深、很深--他们总是这么说,也总是这么认定,但究竟情有多深、有多重?对各自有什么意义?还有……他们偎依得太自然、情动得太自然、契合得太自然、执守得太自然、珍爱得太自然,只因两人彼此参与、相互重叠的生命记忆实在太厚太多,无需求、无需问,便顺势走到今天这般境地了。是靠得太近,才会仅仅看到片段的对方,以及映在对方眼底的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流失了探睐各自完整面貌的机会。
是顺其自然、靠得太近的缘故吧……两人默默相对、怔怔无语,眼前凝视了十五年的面容似乎隐隐泛出不一样的华光,甚至连呼息的频率都不同以往--“后退一步,你才能看到完整的他……”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要问,问他很多、很多。
“后退一步,会看到什么样的凛霜?难道你不好奇?”他想,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要问,问她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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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渭水畔,举目众星熠亮。
“好快,明天就要回长安了。”西门凛霜轻轻笑叹。
“近乡情怯?”
“有一点。”螓首侧靠着他的臂膀,她用手里的长技拨弄着火堆。“这次回家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你的病,瞒不下来的。”冷青冥将干粮递给她。
“我想也是。”她撕了一小块干粮,扔进嘴里慢嚼。“先前,要不是久久才发作一次,早就被你发现了。”
“是我太信任你。”
“不!是我太聪明!”粉舌轻吐,她促狭笑道。“我知道冷哥哥遇人做事向来顺其自然不强迫我,况且,冷哥哥很信任我、尊重我,只要理由别编派得太离谱,泰半会接受。”
“霜霜,你可真懂得如何算计我。”他在她鼻尖捏了下,而后沉嗓问。“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因为……因为……”干粮一块一块往嘴里塞、一块一块往肚里吞,西门凛霜支吾了起来。
“我要听真实的理由,不要听违心的借口。”冷青冥表明坚定的立场。
“啧啧,好凶啊!”她撒了撇嘴,瞪他。
“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承担,不觉得寂寞么?”他伸手握住柔荑。“我们都太熟悉对方了,可近来你也察觉到了吧,熟悉不代表正确的了解。”
他知道,这些时日来,自己正试着改变和她的相处方式,隐约间,也感受到了她的改变。
西门凛霜深吸口气,缓缓说了:“因为,我知道冷哥哥最挂心的是我,我不希望这样。”她低了头、沉了声。“十五年,你待在西门家已经够久了。”
“所以,你瞒住我,用尽各种方法要我离开?”
将最后一小块干粮丢进嘴里,她默认。
“傻丫头!”他用力揉揉她的头。“我刚到西门家的时候,你才三岁,不会对我有印象,那时候,我跟现在大不相同。”
“唔,我知道,一个在市集卖艺为生的少年郎。”以前他曾粗略跟她提过。
冷青冥颔首。“你爹刚带我进西门家的时候,我只想着要把你爹教的一招一式练熟了就好,对日后要做什么打算、有什么盼想,全设计较。”
“有一天……我还记得是在大雨刚停的时候,你爹把我找了去,说要交给我一份差事,就是做你的护卫。”俊容忽地滑开了笑。“当晚,我立刻收拾了包袱,就要走人。再怎么说,我从没想过要去当个千金小姐的丫鬟。”